特朗普閃電訪問中東 20點和平計劃就是新時代奧斯陸?

撰文:劉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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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以色列、哈馬斯9日達成停火,特朗普(Donald Trump,又譯川普)的「20點和平計劃」又在10月13日迎來高潮。

首先,特朗普訪問以色列,並在議會發表演說。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特別在演講前先上台發言,感謝特朗普的「20點和平方案」成功結束戰爭,並稱這為中東乃至更廣闊區域的和平,開闢了歷史性的前進之路,特朗普無疑是以色列的最好朋友。

特朗普本人顯然也頗有成就感,表示「今日天空平靜,槍炮聲和警報聲戛然而止,朝陽在這片終於迎來和平的聖土升起。這不僅是一場戰爭的終結,更是恐怖與死亡時期的終結」,並呼籲以色列把戰場上戰勝恐怖分子的勝利,轉化為整個中東的和平與繁榮;加沙人民也應專注恢復穩定、安全、尊嚴和經濟發展,讓子孫後代享有應得的美好生活。

圖為2025年10月12日,以色列特拉維夫,一塊廣告看板上印有特朗普的相片。(Reuters)

接著,特朗普又閃電訪問埃及的沙姆沙伊赫(Sharm el-Sheikh),與埃及總統塞西(Abdel Fattah al-Sisi)共同主持加沙和平峰會,英國首相施紀賢(Keir Starmer)、法國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意大利總理梅洛尼(Giorgia Meloni)等逾20國領袖出席,巴勒斯坦自治政府主席阿巴斯(Mahmoud Abbas)也同樣到場。

雖說以色列和哈馬斯都沒有派代表與會,但峰會最終還是由推動加沙停火的調解方:美國、埃及、卡塔爾和土耳其,共同簽署了關於加沙停火協議的文件,承諾共同努力確保和平方案獲得落實和維持。

整體來說,特朗普對以色列埃及的閃電訪問,彰顯美國在中東的雖衰猶強的影響力,因此能夠促成一場各取所需的和平儀式。但之所以說是儀式,也是因為問題並沒有徹底解決,而是正被《奧斯陸協議》的失敗陰影籠罩。

2025年10月13日,美國總統特朗普(Donald Trump,又譯川普)與巴勒斯坦自治政府主席阿巴斯(Mahmoud Abbas)在埃及出席加沙和平峰會,圖為他們站在Peace 2025旁邊握手。(Reuters)

各取所需的停火與峰會

首先是相關方圍繞「20點和平計劃」與峰會的各取所需。

美國自不待提。結束加沙戰爭原本就是特朗普的選前承諾,尤其美國還在過程中被以色列反覆綁上戰車、被迫捲入與伊朗的衝突,幾乎要被拖回自己持續撤出的中東戰場,更連帶承擔放縱以色列屠殺的輿論成本。即便美國不可能拋棄以色列,卻也顯然不樂見戰爭的持續與擴大。正因如此,美國早在拜登(Joe Biden)任內就先後斡旋兩次加沙停火,特朗普上台後更是拋出不少方案,如今也終於成功斡旋出第三次。

整體來說,美國的憂慮也是西方的集體焦慮。前段時間出於政治正確、希望卸除支持屠殺譴責,所以承認巴勒斯坦的西方各國們,內心的真正擔憂同樣是戰爭持續的附帶成本,包括對自身國家形象的減損。所以特朗普的停火斡旋一成功,各方都欣然齊聚埃及,要用和平峰會的光環自我加冕。

以色列則是急需爬出戰爭泥淖的浮木。眾所周知,以色列有三大戰爭目標:救回所有人質、推翻哈馬斯、避免加沙再度成為安全威脅。但顯而易見,多數人質獲釋是因停火換囚,而非軍事行動;此外以軍鏖戰兩年、反覆升級衝突,包括在2024年10月入侵黎巴嫩、12月入侵敘利亞,以及在2025年6月與伊朗爆發「十二日戰爭」,已經讓整個中東、包括美國人心惶惶,卻始終不能迫使哈馬斯解除武裝、交出加沙統治權。

在這種背景下,涉及人質換囚、託管加沙、由美國與阿拉伯國家共同維和、迫使哈馬斯解除武裝的「20點和平計劃」,當然就成為以色列的救命稻草,既可對內交代「正在達成戰爭目標的路上」,也可以靠著停火緩緩爬出戰爭泥淖,同時緩衝全球輿論譴責。

圖為2025年10月13日,美國總統特朗普(Donald Trump)在埃及出席加沙和平峰會。(Reuters)

而對作為阿拉伯斡旋代表的埃及、卡塔爾來說,凍結加沙戰爭同樣是利大於弊。

埃及一來不願接收巴勒斯坦難民,二來希望恢復1970年代泛阿拉伯主義消亡後流失的區域影響力,因此早在2025年2月特朗普提出「清空」方案時,就開始同步對哈馬斯施壓,要其解除武裝、交出戰後加沙統治權。毫無疑問,這次的「20點和平計劃」同樣獲得埃及大力支持,承辦加沙和平峰會、共同擔保停火更讓埃及增色不少。

卡塔爾的角色更加微妙。長期以來,這個海灣小國既是美國盟友、以色列夥伴、伊朗傳話人,更是哈馬斯庇護者,當然最後一種身分,其實來自前面各方的共同成全。換句話說,當哈馬斯本身成為燙手山芋,卡塔爾就必然聯手美國、以色列共同施壓,包括在2024年11月威脅退出斡旋、驅逐哈馬斯,以及疑似在2025年9月放任以色列打擊自己境內的哈馬斯高層。從這個脈絡來看,卡塔爾支持特朗普的停火斡旋、參與加沙和平峰會,其實就是一以貫之的正常發揮。

而作為停火共同擔保的土耳其,則無疑是這場戰爭的最大獲益者。一來,土耳其成功利用加沙戰火與俄烏戰爭的聯動,在阿薩德(Bashar al-Assad)垮台的敘利亞擴大了影響力,大幅度滲入俄羅斯與伊朗的原有勢力範圍,並與沙特、以色列共同成為配合美國間接統治敘利亞的一員;二來,土耳其並非阿拉伯國家,卻主動要求參與加沙的戰後維和,最終也成為擔保停火的一員,這當然是極大的外交成功。

簡單來說,從「20點和平計劃」到這次和平峰會,美國成功聚攏自己的西方與中東朋友圈,設法讓血腥戰爭有個瞬間淡出,既收獲不少外交光環,也讓困於道德困境的各方逐步解套。

圖為2025年10月12日,以色列特拉維夫,一塊廣告看板上印有特朗普的相片。(Reuters)

從奧斯陸至今的共同陰影

只不過,「20點和平計劃」雖然是某種衝突解方,但從以色列、哈馬斯、甚至哈馬斯背後的伊朗都沒有出席和平峰會來看,計劃整體還是暗藏1993年的《奧斯陸協議》陰影。

回顧1993年,奧斯陸協議同樣是某種各取所需的產物,卻也同樣滿足不了所有人。

在巴勒斯坦這方,當時的巴解領導人阿拉法特(Yasser Arafat)面臨政治上的內外挑戰:對內,哈馬斯和巴勒斯坦伊斯蘭聖戰組織(PIJ)等路線激進、宗教色彩強烈的新勢力崛起,開始不服以阿拉法特為首的世俗溫和派;對外,阿拉法特在1990年的海灣戰爭中貿然支持伊拉克的侯賽因(Saddam Hussein),結果觸怒了美國與科威特、沙特等海灣阿拉伯國家,所獲金援大幅減少。以上種種都導致,阿拉法特急需表現機會,來鞏固自己在巴勒斯坦內部的領導威信,同時緩和與西方的緊張關係。

而對美國與西方來說,自己在縱容偏袒以色列多年後,同樣需要一個和平方案來自我鑲金;從以色列的視角出發,這是工黨等以色列左翼安全觀的落實機會,也就是以「土地換和平」。正因如此,代表「兩國方案」的《奧斯陸協議》在1993年應運而生。

但這些描述所迴避的空白,就是炸裂協議的導火線:《奧斯陸協議》沒能取得以巴民意的壓倒性支持,哈馬斯等組織痛批阿拉法特出賣民族尊嚴,以色列總理拉賓(Yitzhak Rabin)則被指責放棄「應許之地」,並在1995年被以色列極右份子暗殺。

最終,以色列沒能依照協議完整執行撤軍,哈馬斯等激進組織也未停下對以色列的恐怖攻擊,最後連阿拉法特都為與哈馬斯競爭影響力,而縱容法塔赫(Fatah)的武裝組織阿克薩烈士旅(al-Aqsa Martyrs' Brigades)襲擊平民。結果《奧斯陸協議》簽署7年後,第二次大起義炸裂天際,「兩國方案」的嘗試宣告失敗。

圖為2025年10月13日,美國總統特朗普(Donald Trump)在埃及出席加沙和平峰會,在調解方簽署停火協議後發表講話。(Reuters)

基本上這也是當前「20點和平計劃」面臨的類似困境:以色列雖然同意停火,卻未必會依照規劃撤軍;哈馬斯則只在停火前同意戰後交權,現在就堅持不肯解除武裝。一切也正如卡塔爾首相穆罕默德(Sheikh Mohammed Bin Abdulrahman al-Thani)所說:以哈之所以能初步達成停火協議,是因調解方都決定迴避更棘手的問題,畢竟以哈雙方都未做好達成全面協議的準備。

事實上,特朗普的「20點和平計劃」已經言明,如果哈馬斯拒不同意相關條件,以色列將能繼續戰事,而這無疑為和平的存續埋下引信;哈馬斯則在進行人質換囚的當下,持續在加沙鞏固統治地位,包括掃蕩「幫派衝突」,顯然是要逼各方默認自己仍在統治的既成事實。

到頭來,這次停火其實與過去拜登推動的「三階段停火」所差無幾,都是執行人質換囚後陷入僵局,以色列希望一勞永逸、哈馬斯則想保存實力。從這個背景來看,倉皇凍結戰爭的「20點和平計劃」、和平峰會,其實遠比1993年的《奧斯陸協議》脆弱,畢竟內塔尼亞胡並非當年的拉賓、出席峰會的巴勒斯坦自治政府主席阿巴斯卻比阿拉法特更弱勢。

未來進入談判深水區,如果調解方不能說服哈馬斯解除武裝,以色列顯然就不會完全撤出加沙,雙方或許能夠形成新恐怖平衡,卻也可能在休息夠了後、某個擦槍走火的瞬間,直接粉碎第三次停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