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2026年最後一天，特朗普（Donald Trump）至今承諾過83次（按：《紐約時報》統計）的「24小時內叫停俄烏戰爭」豪言還未有兌現。雖然年關將近，特朗普兩次同普京（Vladimir Putin）通電，中間又在佛羅里達州海湖莊園（Mar-a-Lago）會面了澤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y），更一度聲稱俄烏停火協議已經有「95％完成」，不過到世界各國放煙花迎接新一年、烏克蘭各地則在停電當中度過寒夜之時，俄烏戰爭依然未見止勢。

「最終協議的輪廓已然清晰」

不少分析人士認為，即使戰爭還未停止，但特朗普持續近一年的外交努力至少為俄烏停火劃下了明確的框架。例如美國外交關係協會（CFR）傑出院士Thomas Graham在12月的一篇《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文章中便寫道：

「最終協議的輪廓已然清晰，即使雙方都大力加以否認：在接觸線上實施停火，但兩國都不在法律上承認對方對其自認領土的控制；對烏克蘭而言，實行武裝中立，亦即擁有足以捍衛本國領土的軍事能力，並存在加入歐盟的可能性，但不得成為北約成員；以及北約不再向前蘇聯勢力範圍的東方進一步擴張。

「即便當前談判的進展誠然步履維艱，若非特朗普在2月主動與普京展開以終結戰爭為目標的對話，如今取得的進展也不可能發生。儘管外界有許多相反的揣測，但特朗普既沒有把烏克蘭拋給俄羅斯任其擺布，也沒有因為問題過於棘手而選擇置身事外。」

可是，「最終協議的輪廓」並不是「最終協議」。「95％完成」即使是符合協議進程事實的描述，也不代表剩下來的5％分歧能在短時間內解決，甚至是有任何可能獲得解決。

「5％分歧」在哪裏？

經過8月阿拉斯加美俄領袖峰會以來的幾個月談判，大家逐漸將「5％分歧」的解讀集中在兩大議題。一是領土割讓的問題，特別有關頓涅茨克州（Donetsk）還在烏克蘭手上的兩成多土地。俄羅斯的立場似乎是只要烏克蘭肯從這一片「城市防線」中撤軍，向俄羅斯交出領土，俄方就會願意接受停火，凍結其他前線，並以「公投入俄」四州以外的其零散俄羅斯控制區作交換。

而澤連斯基的最新立場是，烏克蘭願意撤軍，但俄羅斯也同樣要從某些前線地點撤軍，並在暫時停火的前提下將頓涅茨克前線土地劃作俄軍也不能進入的所謂「自由經濟區」或「非軍事區」。而且，整個停火協議也要在停火的前提下交付烏克蘭人民公投表決。

從樂觀的角度來看，俄羅斯只求佔領頓涅茨克全境，不求佔領如今還在烏克蘭手上的另外兩個「公投入俄」烏南州份－－赫爾松（Kherson）和扎波羅熱（Zaporizhzhia）－－的土地，而烏克蘭也打破了堅決不會主動撤軍的禁忌，看起來雙方似乎有妥協的餘地。

而雖然普京依然反對在未有確立最終和平協議之前暫時停火，但如果協議確立和執行步驟的細節和先後次序能預先談妥，他依然有改變態度的可能。

另一大議題是安全保證。既然烏克蘭不能加入北約，西方就要有對烏克蘭的切實安全保證，以免重蹈1994年《布達佩斯安全保障備忘錄》的覆轍，也即是所謂的「類北約第五條」保證。澤連斯基12月28日見完特朗普之後，更聲稱美國的安全保障已經「100％」談成，不過各界對於其內容眾說紛紜－－澤連斯基本人在隨後兩天向記者傳達的訊息中，聲言特朗普願意向烏克蘭提供15年期的安全保證，而烏克蘭正在要求50年的安全保證，且美烏雙方正在討論美國駐軍烏克蘭作為安全保證一部份的問題；但美方對此並未作出評論。

由於普京堅決反對任何北約國家在烏克蘭駐軍，相較於領土問題，從樂觀的角度來看，也難以看到安全保證的問題如何能夠以俄、烏雙方都可接受的方式得到解決。

除了領土和安全保證的兩大問題之外，扎波羅熱核電廠未來由誰營運和發電如何分配、西方對俄制裁、俄羅斯被凍結資產等等，也是其他尚未解決的問題。

從2025年12月31日的事態發展來看，俄烏停火的前景不只不樂觀，而且還有回到原點的態勢。

俄羅斯或將和平方案談判「推倒重來」？

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Sergei Lavrov）在30日的訪問中就重申了俄羅斯的停火立場。

在領土問題上，他說：「基輔及其西方支持者必須承認在克里米亞、塞瓦斯托波爾（Sevastopol，俄黑海艦隊總部所在）、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盧甘斯克人民共和國以及扎波羅熱州和赫爾松州併入俄羅斯聯邦之後所出現的新的領土現實。」

在安全保證問題上，他說：「俄羅斯早在2021年12月提交給華盛頓和歐洲各國首都的條約草案，可以作為討論的起點。顯然，任何保障都必須建立在『安全不可分割』原則之上。」

相於之下，在11月中被泄露的親俄「28點方案」也沒有要求烏克蘭承認上述各州「併入俄羅斯聯邦」的地位，只要求美國承認克里米亞、頓涅茨克、盧甘斯克「實際上」（而非法律上）屬於俄羅斯，並「實際上」承認赫爾松和扎波羅熱的前線凍結。

很明顯，拉夫羅夫的表態又強化了俄羅斯本年以來逐步軟化的立場，回到了普京2024年提出的要求。和平方案的各種草稿似乎又要「推倒重來」。

而「安全保證」一事，美歐烏三方和俄羅斯所談的更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不同問題。對於美歐烏而言，安全保證就是如何保證烏克蘭未來不會再被俄羅斯入侵的問題，因此涉及烏克蘭軍隊規模、西方持續軍援、重啟對俄制裁機制，以至西方國家駐軍烏克蘭的可能等議題。

可是，對俄羅斯而言，「安全保證」是整個俄羅斯周邊地區的集體安全問題，因此，正如拉夫羅夫所言，談判起點是俄羅斯2021年12月給美國的要求，即北約國家要從前蘇聯勢力範圍的華沙公約國家撤軍，當中包括波羅的海三國、波蘭、羅馬尼亞、保加利亞等國，並不是指對於烏克蘭的安全保證，而更像是對俄羅斯接收前蘇聯勢力範圍的承認。

如果從2022年4月的伊斯坦堡俄烏談判內容來看，俄方將要求對烏克蘭的「安全保證」要有俄羅斯作為保證國之一，而對於保證國是否行使保護烏克蘭的權力，俄羅斯應當有否決權。

在此等背景之下，即使美、歐、烏三方能夠解決他們之間有關烏克蘭「安全保證」的分歧，俄羅斯也絕對不會接受他們的提案。

為何拉夫羅夫此時會公開地強化俄羅斯的談判立場？

停火與否又回到戰埸上解決？

很明顯，普京認為目前俄羅斯在戰場上已經佔據上風，正在全線推進，遠程攻擊的烈度不斷上升。

最近幾天，俄羅斯塔斯社就將普京的立場說得清清楚楚。12月27日，普京說：「如果基輔當局不願以和平方式解決問題，我們就會在特別軍事行動的進程中，透過軍事手段完成擺在我們面前的全部任務。」

28日，普京亦再次強調俄羅斯的戰場優勢：「俄軍各戰鬥集團部隊正在穩步推進，突破敵方防線，烏克蘭軍隊在全線、沿整條交戰線各處都在撤退。」

在澤連斯基28日見完特朗普之後，俄羅斯方面也爆出烏克蘭利用無人機攻擊普京在諾夫哥羅德州瓦爾代湖畔（Lake Valdai, Novgorod）總統官邸的「羅生門」。烏克蘭對此否認，俄方官方和戰爭博客也未有提供相關無人機攻擊和被擊落的證據（按：俄方稱8在該州擊落41架無人機；正常情況下，應該會有殘骸和無人機影片等證據）。但克里姆林宮表明，俄羅斯將會因此強化俄羅斯的立場。

普京親自在電話上告訴特朗普此事。後者對此表示「非常生氣」。印度、巴基斯坦、阿聯酋等國也為此發聲，批評烏克蘭的「攻擊」。

無論相關攻擊是否屬實、若然屬實又是否澤連斯基政府的官方行動，這場「攻擊」已經變成了俄羅斯在未來一段時間內繼續尋求在戰場上擊倒烏克蘭、暫停談判桌上商討妥協的潛在理由。

對烏克蘭頗為不利的是，特朗普似乎也相信普京勝利在望。日前在海湖莊園與澤連斯基同台見記者時，特朗普就對頓涅茨克土地割讓的問題直言不諱：「有一部分土地已經被奪走，還有一部分土地或許仍舊懸而未決，但在接下來數個月內可能也會被奪走。而你現在達成協議，會不會比較好呢？」

特朗普在記者會上的最後實質發言就有這麼一句：「如果事情沒有進展，他們就會繼續戰鬥、繼續犧牲。」

這一句可算是2025年特朗普促和俄烏努力的總結。

俄烏戰爭會不會打到2027年？

這，很可能已經不是特朗普和平努力將有何「進展」的問題，而是烏克蘭戰場態勢的問題。雖然俄羅斯在前線繼續推進，但從戰爭早已陷入互相消耗的形勢來看，雙方打到2027年的機率頗高，而俄烏戰爭也極可能超越第一次世界大戰「四年三個月又十四日」的長度，而成為20世紀以來歐洲第二長的戰爭。

此刻的形勢與拜登（Joe Biden）時代那一種沒有終點的作戰非常相似。特朗普的促和行動輾轉近一年之後似乎又再重回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