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清潔工】拉垃圾桶日走千級樓梯斜坡 工友:少一個桶已很好

撰文:黃妍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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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推一個,後面拉一個,下一秒清潔工輝哥已衝下斜坡,兩個垃圾桶傾斜地挨在他身上,像兩塊石頭,轟隆轟隆。也像個「人」字,壓在輝哥這個人身上。他是屯門井頭中村的食環署外判清潔工,每天上下山無數次,期間途徑斜路、階梯,偶爾垃圾桶會不受控制地扭一扭,同事還曾經在搬床褥下山時仆倒,撞穿了頭。
5、6年前這處山頭卻原來沒有垃圾桶,居民要掉垃圾,就在出村時順道帶到山腳。去年一班工友罷工,要求撤走山上垃圾桶,卻有自稱村民的人在網上留言:「你清垃圾天公地道,我們都要掉垃圾!」勞工安全,與市民需要,該如何平衡?地區報「屯們誌」決定在本周末開始舉辦一連串探訪團,他們說,不如先看一看,平日看不見的人。
攝影:鄭子峰

常常輝哥一跑就在轉角處消失,「屯們誌」成員Hinson說:「我上次跟他跑了2、3回,已追不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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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50:馬路變賽道

「不想靠人養。」曾5年找不到工作、40歲的輝哥拋下一句。7時未到,天剛亮,他就拉着兩個垃圾桶開始直至9時半的N米長跑,同場還有2個工友一同「賽跑」。

「不快怎做得及?」輝哥說。垃圾車原定9點半到,有時早至9點10分,因此他要趕在9點前把垃圾桶清完。於是他總是急步推着垃圾桶,問他有沒有技巧,他說:「沒有的,路窄,『隔硬』衝過去!」有時累了,便先掉下一個桶;上落樓梯也只能拉一個,一級一級,隆、隆、隆。每下一級,雙手就被垃圾桶震一次,曾有工友因此受傷,不能再留在這崗位。

走了兩回,輝哥的腳步不由得變慢——每個桶容量達240公升,輝哥說裝了垃圾後至少有20斤重。走着還遇上個紙皮箱,紙皮壓平後勉強放得入桶,卻合不上蓋,下樓梯要格外小心。下完樓梯,他又施展同時拉兩個桶的功夫,這時其中一個垃圾桶忽地傾側了一下,他差點扭到手。「有次落雨,跌倒了。」幸好只是擦傷。

談起初時開始上山,他直呼:「嘩,好辛苦啊。拉這麼多垃圾,又重。見到別人一次拉兩桶垃圾,我做了半年才拉到兩桶。」現在他卻還會幫別人拉桶:「幫他拉了他沒那麼辛苦。」

山上放垃圾桶惹垃圾亂放、蚊蟲滋生

但他的同事就沒那麼幸運,一次在搬床褥時失重心向前仆,撞穿了頭,卻沒有報工傷。管工黃先生說:「許多『科文』(管工)不想寫報告,就叫工友不要報工傷。」去年他轉職至這條村的垃圾站,發現山上垃圾桶和大型傢俱危害工友安全,「5、6年前山上沒有垃圾桶的,加了後愈做愈多工傷,單是這個山頭,已有6個(受過傷)。」他拒絕清理山上的大型傢俬,卻遭食環署發警告信,於是去年10月帶領一班工友罷工。其後食環署先遷走危險路段的垃圾桶,其餘再協商,但至今仍未行動。

黃先生說不少村民都認為應該清走山上垃圾桶,「他們說愈多桶就愈多垃圾。」放了桶,滿了也會有人在桶外就地棄置垃圾,還招惹蚊蟲。他明白有些村民行動不便,「(放在門前)我們可以照樣上來收,但固定放一個桶就(人人都放垃圾進去)太重了。」他說。「打工只有一個原則,我是賣時間,賣勞力,不是賣條命。工傷那些全世界都不想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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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潔工有責任,居民有需要,問題是兩者怎樣拿個平衡。中間有沒有曾經溝通過?想多些方法,我又掉得開心些,你又收得開心些,大家應該可以行多步。
屯們誌成員Hinson
村民看不到工友的需要,清潔工可能也看不到,現在沒一個場合讓大家互相看見。你看不到就不會做,如果你看到他是這樣『凳』(樓梯)下山,可能落多兩級掉也覺得沒什麼。
屯們誌成員阿姿
「他們(工友)上班的心很強,扭到手腳,回家塗兩日鐵打酒,又開工。」管工黃先生說。

見工屢失敗 今成最佳員工

冒着工傷的危險也要急步前行,因為他們可說沒有選擇——老的怕找不到工,年輕如輝哥的,也有他的難處:他平日對答反應較慢,自言自己不聰明、成績差,中學畢業後找了5年工也找不到,幾成隱蔽青年。

一直不被認同的他,最近卻拿了個最佳員工獎,提起時他笑着挨倒在椅背上,大呼:「這麼辛苦才拿到個獎,不是吧。」問到有什麼希望,他說少了些垃圾桶已經很好,又說:「有沒有可能,沒(放)桶那裏(大家)不掉垃圾在地上?不知道行不行呢?」

原來他們找工作是真的驚找不到,我們就是利用了這些東西(情況)來讓他們幫我們這樣處理垃圾,整件事很不合理。
屯們誌成員Hinson
問他有什麼希望,他總是說完之後,就反問一句:「有沒有可能啊?」說到第二次,屯們誌成員阿姿用力點頭,他就笑了:「有可能啊?」

垃圾站無電夏天變火爐

談完嚴肅的話,他隨即和工友說說笑笑,他說那是最快樂的時光。縱使辛苦,只要沒危及安全、環境不至太惡劣,其實他們都可以工作得快樂。但夏天的垃圾站卻讓人笑不出——這些鄉村垃圾站多沒電,風扇也用不了,不少頂蓋還是吸熱的鋅鐵。有工友更會直接喝水喉水——除了垃圾桶問題,環境、設施其實都需要改善。

更重要的問題或者是外判制度,價低者得令每個工人的工作範圍愈來愈大,做事就愈多愈急,工作配備也不足,屯們誌成員阿姿說:「其實食環署的標書可以加入條文,例如每人有幾多套制服、幾多手套,幾多休息時間,飯鐘一定要有錢。」她說今年食環署正在檢討,「但委員會的組成是什麼?有沒有落去問工友?」

在山上推着垃圾桶時,偶爾輝哥會忽然停下,拿出電話篤篤篤,正奇怪為何他會在工作時玩電話,他卻說:「要影給人看我清了啊。」原來村裏不少之前設了垃圾桶的地方,都有人就地棄置垃圾,他清走就後就要拍照證明自己已工作。回到垃圾站休息時,終於可以拿出電話而不是工作。
背負食環署的名字,與食環署原來的工作,但他們的待遇卻彷彿與食環署無關,單因「食環署」與「清潔」二字以外,多了「(外判)承辦商」一詞?

牆上貼法國地鐵路線圖

他們決定帶街坊一同去了解工友,本周末開始舉辦連串探訪團及座談會,Hinson說和工友聊天時,發現了很多平日不知道的事:「我們平常掉垃圾真的很沒有公德心,垃圾站地下那些餿水……正常人不會想走過去,他日日要和我們清。」

活動最後還會和工友一同燒烤,阿姿說:「因為我們是平等的。」Hinson笑着問黃先生:「我們一起面對吧,是不是?」黃先生微笑着點點頭。

11時,工友準備輪流去吃飯,放下掃帚,走出垃圾站,他們又變回一個平常人。「其實他們很叻。」阿姿說。垃圾站的一面牆上,就貼着一張法國地鐵路線圖——原來有工友曾到法國流浪。阿姿問:「是什麼令他這個階層、這個年紀,最後是只剩下這個選擇?」以及,剩下這樣的工作環境?

如果想知道更多工友的故事,屯們誌將舉辦探訪團和座談會帶大家一同了解。
詳情:
https://goo.gl/y2oGMT
報名:
https://goo.gl/7aJfZd

阿姿說:「其實他們每個都很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