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地女生赴日護老院工作!幫長者沖涼、換尿片全為30歲達成目標
96年的東北女孩劉思奇,在2018年作為介護實習生赴日,之後便在日本的託老所、養老院工作至今。
日常工作是:叫老人起牀、喂藥,也為他們洗澡、換尿布……近兩年,她開始在社交網絡分享自己的工作心得,有對日本養老行業的宏觀政策分享,也有自己作為一線介護的親身經歷和觀察。
網友反饋十分踴躍,祝福之外,不乏惡意:
中國的老年人這麼多,你跑去給日本老頭老太太端屎端尿……
一条聯繫到劉思奇,與她詳聊深入日本介護體系5年的所見所聞,及面對網絡敵意的反饋。
她說,與老為伴,有溫情,也有傷痛,「但最重要的,是學習日本成熟的養老經驗與方法。」
中國目前的養老行業,存在高達2000多萬的專業護理員的缺口。她希望繼續深造,並在30歲回國,將自己所學的養老經驗,帶給更多的人。
自述:劉思奇 一条編輯:遊威玲 一条責編:陳子文
誤入養老行業的96年姑娘,遭遇社交網絡的惡意
「介護養老端屎端尿門檻低,日本人都不願意做」 —— 這句話自從我選擇了日本介護,就一直在聽到。
2022年,是我在日本從事介護,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養老護理員的第四年。
這5年,我在四國愛媛縣松山市的一個短託機構擔任護理,最忙的時候,要同時照顧10位老人。每位老人都有自己單獨的房間,一按鈴,就要去查看他們需要什麼,並給到對應的支援。
介護的日常工作,包括早起叫老人起牀、鋪牀、分飯、帶他們做遊戲,服務對象不分男女,哪怕是洗澡、換尿布。我是2018年作為介護研修生來到日本,是日本開放養老人才勞務引進最早的一批。
劉思奇工作日常:
和我同一批赴日的介護共有7人,我和另外一個女孩子是本科學歷,其他5個人是護理專科學校的。
大家出來的想法不一,有的想找機會在日本申請永居,有的就是出國來賺錢。在日本養老院做護工,比如在東京,扣除各項開支(包括住宿費)後的淨收入,月薪可以達到稅後摺合人民幣1萬塊起步,對很多人來說,是一筆不錯的收入。
我的初衷,是來學習日本養老,計劃以後回國。
我在長春下面的榆樹市出生長大,在高考填報志願的時候,我爸媽極力主張我選擇幼師,覺得很適合女孩子,畢業之後在老家找個月薪3000塊的工作,然後結婚生娃,這樣就很圓滿。我很抗拒那樣一眼看到底的人生,非要按照自己的想法,選了一個看起來是「做好人好事」的工作:社會工作專業的福祉方向。
入學以後,才發現學校緊跟國際形勢,把教學重點從社會工作轉成了學習日本養老,還有去日本機構的交流和實習機會,我是這個專業的第三屆學生。大學四年,就是在系統學習日本養老。
就這樣誤打誤撞進了養老行業,成了「養老人」。
大學期間我算如魚得水,沒想到一向學渣體質的我,居然開始走起了學霸路線。
學校開設那些介紹日本養老做法的課程,我真是很佩服,特別興趣。開設的課程裏,康樂活動設計和老年保健操設計,還有分析具體案例我都是比較擅長的。大四的最後一個學期,去了日本的養老機構實習。
在畢業那年,湊巧碰到了日本開放介護人才的研修機會,於是,就順理成章的,我就來日本了。
儘管日本有着成熟完善的養老體系,但是由於持續高齡化和少子化,導致養老行業人才缺口很大。
尤其是2015年這一年,日本戰後嬰兒潮出生的650萬人口,全部65歲,1/4的人口都是老年人了,而出生率卻一直在下降。
日本厚生勞動省發出警告,2025年前,日本的介護人才缺口將達37.7萬,一些行業協會甚至預測缺口將達到100萬。
認識到這個問題的日本政府和各界,一直在嘗試各種解決手段,如大力發展智能機器人,也對外國人開放介護工作簽證、留學,引入介護人才。現在的介護來日本工作的政策更多了,比如可以申請特殊技能的工作簽證,還可以來留學。
日本缺人,中國缺人才。在國內,對我們專業來說,找到專業對口、薪資待遇合適的工作,還是比較艱難的。
我有個同學,畢業後在長春一家小規模的養老院工作,即便升到了院長,月薪也僅有3000塊,很快他便離開了這個行業。另外一個在高端養老機構工作的同學,自從疫情開始,老人們紛紛回家,原本就入住率不高的機構雪上加霜,已經快半年沒發工資了。
但是未來中國養老市場,我是非常看好的,這也是我想來日本的原因,學好了這邊的經驗,以後回國服務。
我在社交平台上開設了賬號,分享自己的工作心得,還有護理考證、日語考試的經驗分享。網友們的評論,很多都是很好、很可愛的祝福和鼓勵,也有其他在日本福祉士的分享。
但是也有噴子,他們會罵我:中國的老人這麼多,你跑到日本去給日本老頭老太太端屎端尿。
我一開始想罵回去,久了之後,只能選擇性無視。
我理解大家的情緒,但是不得不承認,日本養老在世界領先,雖然以後沒法直接照搬到中國,但是身在其中,總能品出二三,留為己用的。
其實我們的工作跟幼兒園老師很相似啊,每天帶小孩,照顧他們大小便,餵水餵飯。可也沒人會說,幼師這個工作真噁心,真髒。
都是人,老人比小孩的待遇真的差了太多了。所以我可真怕變老,我怕我老了以後沒有像我這樣的人,逗我開心,餵我吃飯,給我擦屁屁。
4年深入介護體系:十分操勞,但方法有跡可循
我工作的養老設施,是一個包含長託和短託的入住型專業護理設施,總共分為兩層。
認知症老人專區
三樓老人是嚴重的認知症患者的長託,雖然也有部分可以自理,但還是需要人時刻監護。
一個專門的認知症老人的共同生活住所,只能同時入住5~9人,平時會配置4~5名員工。服務比較周到、全面,所以很多老人在排隊等着入住。進去後,老人可以一直住到離世。這類設施比較貴,一般費用約合人民幣4800元/月。
針對半自理能力老人:支持他們獨立自主
二樓的老人是短託,老人普遍狀態較好,大多數是半自理老人,頭腦也都清醒。
我主要在二樓的短託,如今這裏住着33位老人,最多可以住60人,費用約合人民幣500元/月。
短託主要提供老人短期入住,提供入浴、排泄、吃飯等生活服務和機能訓練,以維持和改善身體和精神功能為目的。
老人們最多可以申請在此連續住3個月,但是基本上住個一兩天或者一個月、兩個月就回家,短託多是為了幫家人減輕介護負擔,或者家裏臨時有緊急情況,一時照護不過來。
我們同事分為三班,根據老人活動作息不同,不同的班次有不同的側重內容:比如早班的需要在6:30到崗,然後叫醒老人;白班的介護則需要帶老人們遊戲;晚班比較簡單,就是值守。
日本稱養老為介護,不是咬文嚼字,這是源於如今日本養老的底層邏輯。
它不是我們常規理解的養老,更像是以現代醫學為基礎的、針對老人的「治未病」,防患於未然,而不是簡單的有病治病,或者找個地方讓老人們待着、養着。
相比於偏靜態的照顧型,介護是以「自立支援」為核心,是「授人以漁」的養老支持,支持老年人獨立自主的長期照護,這也很符合日本人不願麻煩別人的性格。
因而在我工作的養老機構中,對於這些能自理半自理的老人,是儘量採用綜合的手段,從改善水分、飲食、排便、運動四個大的角度,延緩衰老的機能,預防加重。
每天下午,老人有一個小時左右的遊戲時間,按照介護理論,遊戲能讓老人們保持腦部活躍。遊戲內容每天不同,規模較小,每次參加人數在5~10人,比如打保齡球、 書法、插畫、唱歌等。
不過現實和理想也存在一定差距。下午的遊戲時間,是我相對不那麼喜歡的部分,一方面用日語順暢做遊戲還是太具挑戰;另一方面,大部分的老人對遊戲其實意興闌珊。即便他們邊打瞌睡邊做,也是不能放任他們直接睡覺的,為了延緩認知症,必須讓大家保持腦部活躍,着眼於長線而非眼下。
劉思奇工作的護老院環境:
此外,讓老人們跟着安排作息非常重要,如果白天睡太多,晚上睡不着到處活動,對只有一個人值守的晚班,就是大型災難現場。
我在值夜班的時候,碰到過行動不便的老人爬出房間的,有認知症和精神疾病的老人在走道里「遊蕩」的,大聲說話吵醒大家的,還有一回,我巡夜一回頭,發現有個奶奶在偷偷喝我杯子裏的水。
類似我工作所在的短託或者長託養老機構,一直是日本社會的主流養老方式,大家對「老了要去養老院」是有着充分共識的。
2000年,日本政府開始着力建立完善的政府照護服務,將年輕人從照護老人的壓力和離職狀態中釋放出來,由政府接管。
落實到操作層面,流程大致是這樣的:
1. 日本老人年滿65歲,申請老年介護保險時,需提前進行「介護認定」
2. 接下來由專門的介護支援工作人員與其溝通,製作一張介護計劃書,選擇利用什麼樣的設施以及利用次數
3. 在介護服務過程中,還要不斷接受介護等級評估,制定新的介護計劃
4. 無論老人和子女選擇居家養老或是離家照護,不論自理能力如何,都可以得到介護體系的支持。其中主要包括上門服務和日間照料
訪問介護中的上門助浴服務,根據不同的介護等級,上門洗澡一次的費用最高約合人民幣55元,目前在上海等一線城市已有類似的服務,上門服務的價格約450元/次。介護等級,從輕到重可分為需要支援(1~2級,晾曬被褥等普通家政類)和需要護理(1~5級,主要承擔幫老年人洗澡、翻身等身體護理類服務)。
無論老人和子女選擇居家養老或是離家照護,不論自理能力如何,都可以得到介護體系的支持。其中主要包括上門服務和日間照料。
此外,還有夜間對應型訪問介護機構,主要為老人上門提供夜間服務(22點~次日6點)。
種類繁多的服務之外,老人們還可以申請住宅適老化改造,改造內容包括安裝扶手、取消台階、改裝防滑地板、改裝推拉門、設計便器的安置與更換等。
與老為伴:有溫情,也有傷痛
和所有的職場一樣,酸甜苦辣都有。
有些老人其實很可憐,一點幫助他們就很知足。像是每天下午分零食,我那些日本同事就是把零食放在老人們枕邊就走。
有位奶奶沒力氣吃飯,我不忍心,就幫忙喂好,再去做下一個工作。奶奶就眯瞪着眼睛一個勁地誇我,你長得真好看啊,你爸媽一定也很好看,才能生出來你這麼好看的孩子。
還有一天,一位老爺爺在手工課上,做了一個紙質的大鑽戒送給我,我高興了一整天。
有時候,帶大家做遊戲,儘管老人們都沒有興趣,但還是會強打精神配合,等到遊戲結束,他們就特別雀躍,跟我們學生時代,聽到下課鈴聲一樣一樣的。
女性介護們,也要幫助男性老人洗澡,有些爺爺會因為自己無能而很羞愧,這個時候,我們一般會輕柔安慰他說沒關係,舒緩老人的情緒。
有些人們慢慢就適應了,之前還碰到一個可愛的爺爺,脱完衣服,他害羞的自己捂住了自己,說這麼多女生真的不好意思。
機構裏走廊不到100米長,但我每天的微信步數都上萬。陪伴老人,會讓人覺得舒心,因為他們很多時候簡單得像個孩子,但是也有不省心的,常常感到沮喪。
曾經有一位男性老人,每次我給他換尿布,他都會暴怒繼而言語攻擊我,大聲斥問我「是不是吃大蒜,口這麼臭。」還到處聲張,讓我難堪。
一開始以為是誤會,久了發現他逢換尿布必發作,與其說他對我不滿,不如說他對自己不滿,還有失去自理能力的尷尬和痛苦。
數次以後,這件事傳到了管理人員的耳中,我被立刻安排了休息,而那位老人則被安排離開,也被設施永久拉黑,再也不可以來這裏利用。
養老院裏,更是不缺死亡。一開始每每有人離世,我都要哭好久,現在慢慢好一些了,不會難過那麼久了。
我工作的這所短託,老人基本上住進來一天兩天,或者一個月兩個月就回家,然後隔一段時間再來,大部分人都不喜歡養老院,想家 —— 是幾乎所有老人的心病。
黃昏傍晚,是老人想家的高峰期。認知症老人們會特別不安、躁動,他們其實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但是就是想回家,就會演變為讓我們很無奈的舉動,每隔三五分鐘就會問:
.「我甚麼時候可以回家?」
.「我家裏人知道我來這裏了嗎?」
.「我好像沒關家裏的燈,你能給我兒子打個電話嗎?」
.「我家裏門沒鎖,我要回家看看,我家就在附近,我自己回去就行。」
有個奶奶說,我家就在附近,你陪我回去吧?但我們其實是不可以這樣做的。
還有一個奶奶,知道我是外國人,就老問我你甚麼時候回家啊?你媽媽應該很想你吧?
其實她是想自己的兒子、孫子和曾孫子,他們以前有來看過奶奶幾次,小小的孩子在機構裏面歡聲笑語,為我們的工作也增添了一絲色彩。
自從疫情開始,我們養老機構就禁止家屬探視了,到現在,大概有兩年半了。
為了防止老人不小心走失,養老院的通往外面的門都是帶着密碼鎖上的。
這麼多年,只有一個老太太例外,自從來了設施以後,基本不回房間。每天跟着我,我在食堂寫記錄,她就看着我寫記錄。我疊衣服收拾圍裙,她就在旁邊和我聊天。
她說,她喜歡在養老院,這裏很熱鬧,回了家只有她自己,孩子都在外地,她一個人太孤獨了。
這些能長期住在養老院的老人,長壽、有錢、卻可憐,有孩子的老人,比沒孩子的更可憐。
其實我們大家集體討論過,最有挑戰性的應該就是認知症患者,和頭腦清醒但是暴躁又喜歡折騰職員的老人;最喜歡的設施大概就是:完完全全的自理老人,或是老人卧牀沒有自我意識的……這樣可能活兒累,但是心裏真輕鬆。
可是,易地而處,我不願這樣「招人喜歡」地老去。
我雖然立志以養老為事業,但是並不打算長居一線。一直揹負老和死從而也變得暮氣沉沉,或看慣生死變得麻木,都不是很好。
未來,我希望可以在日本留學念研究生,目前我的目標專業是社會福祉專業,這個專業不僅僅只是照護老人,還有自閉兒童、問題青少年、邊緣人群、殘障人士。
我是家中獨女,希望30歲能回國,開設福祉培訓學校,或者去學校當老師,將日本養老的經驗帶給更多的人。
自從知道我做養老以後,親戚們都會嚷嚷着說,以後開一個養老機構大家一起養老,不過我自己還是覺得居家養老最好,有自己熟悉的家,熟悉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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