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空襲敘利亞背後:看不見盡頭的「兩場戰爭」

撰文:劉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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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6月突襲伊朗引發戰火後,以色列又在7月16日突然出手,直接空襲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並且宣稱目標是打擊政權的軍事總部、捍衛敘利亞南部的德魯茲平民。

可想而知,在以色列伊朗12日戰爭好不容易平息後,中東硝煙再起引發了各方緊張,不僅土耳其、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Antonio Guterres)同聲譴責以色列,美國國務卿魯比奧(Marco Rubio)也對此表示關注。

之後局勢在土耳其與美國斡旋下,逐漸走向停火的緩和。但有鑑於敘利亞的特殊情勢與位置,這次停火對各方來說,或許難言真正偃旗息鼓,而是更像中場休息。原因也很直接,這場衝突看似擦槍走火、起於幽微,其實本質還是兩場未完戰爭的延續:始於2011年的敘利亞內戰,以及被2023年阿克薩洪水行動激化的以色列、伊朗代理戰爭。

2025年7月16日,在以色列佔領的戈蘭高地和敘利亞之間的停火線,德魯茲派民眾分別在兩國邊境的兩則聚集。(Reuters)

德魯茲衝突只是內戰縮影

首先是阿薩德(Bashar al-Assad)政權垮台後,依舊沒有平息的內戰餘波。眾所周知,這次事件起於敘利亞南部的德魯茲與貝都因武裝衝突,導致政府派遣武裝部隊前來恢復秩序,以色列也因此在「保衛德魯茲平民」的藉口下,直接空襲敘國首都大馬士革。

而德魯茲問題,其實只是敘利亞內部分裂的縮影。關鍵在於,即便是戰前的阿薩德統治時期,敘利亞的國家建構也始終沒有完成。

觀察戰前的敘利亞社會,在種族組成上,約90%的人口是阿拉伯人,其中包括約50萬巴勒斯坦人與多達130萬的伊拉克難民,庫爾德人約佔9%,其他則是數量較少的亞美尼亞人、切爾克斯人和土庫曼人;在宗派組成上,根據2005年統計數據,74%的敘利亞人口為遜尼派穆斯林,阿拉維派約佔12%,德魯茲派佔3%,另外還有其他少數教派,基督徒則佔10%。

過去阿薩德父子為求政權穩定,選擇用泛阿拉伯主義凝聚敘利亞阿拉伯人,再用反帝國主義、反猶太復國主義、社會主義等復興黨意識形態團結少數族群。但在宗派身分上,以阿薩德政權為代表阿拉維派(Alawite)始終大權獨攬,這就導致了遜尼派的長年不滿;而諸如「阿拉伯帶」(الحزام العربي)等強制遷移少數族群的高壓政策,也掏空了自上而下的團結努力。

2024年12月8日,敘利亞大馬士革的倭馬亞廣場上, 巴沙爾·阿薩德之父哈菲茲·阿薩德(Hafez al-Assad)的雕像被摧毀, 民眾踏着雕像的頭合影。(Getty Images)

結果2011年內戰爆發後,被阿薩德政權壓制許久的族群衝突瞬間炸裂,甚至進一步與大國博弈相糾纏:代表阿拉維派的阿薩德政權以伊朗、俄羅斯為靠山;東北的庫爾德武裝成了美國代理人;西南的德魯茲人則與以色列眉來眼去。

基本上,這個結構既貫穿內戰本身,又持續到了今日,導致敘利亞看上去已經走過內戰,實際上卻沒有真正走出內戰。

早在今年3月、德魯茲問題浮上檯面前,敘利亞西部沿海就已爆發血腥衝突:親阿薩德武裝以阿拉維派被屠殺為由,發起大規模軍事行動,引來臨時政府軍的強力鎮壓,最終有超過千人喪生,部分阿拉維派民眾為此逃入黎巴嫩。3月12日,臨時政府終於宣布「結束沿海安全行動」,總統艾哈邁德·沙拉(Ahmed al-Sharaa)也在13日簽署「憲法宣言」、確認5年過渡期,騷亂似乎暫時止息,但這顯然沒有徹底解決問題。

從西部沿海流血到近日的德魯茲與貝都因衝突,敘利亞分裂的困局從未遠去。而這背後原因,也顯然不是國家體制的民主或獨裁問題,而是身涉其中的不同族群,對於這塊彼此共生的家園,始終缺乏共同的國家願景、統一的身分想像。因此即便經歷「阿拉伯之春」、阿薩德垮台,敘利亞的長年傷痕依舊滲血。

2025年7月16日,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敘利亞政府軍遭受以色列猛烈空襲,國防部為以軍目標。(Reuters)

仍在繼續的以色列伊朗衝突

再來則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以色列伊朗代理戰爭。

眾所周知, 作為伊朗中東戰略的基石,「抵抗軸心」由阿薩德政權和伊朗支持的敘利亞民兵、黎巴嫩真主黨、伊拉克民兵、也門胡塞武裝以及包括哈馬斯在內的巴勒斯坦武裝派別共同組成。這一軸心不只為伊朗建立「前沿防禦」,更圍繞德黑蘭形成了軍事與政治同盟,成為伊朗輸出革命、建立反美反以區域秩序的代理部隊;其中貫通伊拉克、敘利亞、黎巴嫩、加沙的部分,就對以色列形成北部包圍,加上也門又對沙特形成南北夾擊,構成了2023年沙特伊朗復交的重要背景。

而敘利亞就是其中的重要板塊。從地理位置來看,敘利亞能充當連接伊朗經伊拉克通往黎巴嫩的陸橋,只要打通敘利亞,德黑蘭就能更好控制「抵抗軸心」的武裝人員、物資和軍備的跨境流動,提高部署與補給速度;從地緣政治來看,伊朗在敘利亞東部的存在能夠牽制美國影響力,因為美方至今仍在敘利亞維持少量軍事存在,並通過支持敘利亞民主力量(SDF)來維持對東北的控制;此外,敘利亞的戈蘭高地也與以色列接壤,具有跟黎南一樣的戰略威懾價值。

2025年7月16日,大馬士革,以色列軍隊對敘利亞南部德魯茲人社區發動猛烈空襲。(Reuters)

因此阿克薩洪水行動爆發起,以軍就持續升級對敘利亞的空襲,從一開始的針對軍事設施、基礎設施和武器運輸,再到暗殺伊朗高級指揮官,甚至在2024年4月直接轟炸伊朗駐大馬士革領事館,引發後續伊朗與以色列的幾次導彈互射。2024年12月阿薩德垮台後,色列又火速入侵敘利亞,目的除了在敘南建立戰略緩衝外,當然是要避免伊朗重拾在敘利亞的影響力、進一步削弱「抵抗軸心」的北部戰線。

而德魯茲人,無疑就是以色列看上的代理人。如前所述,雙方早在內戰期間就已有所聯繫,前者藉由接受「以色列德魯茲兄弟」的軍援,來提高自己與遜尼派武裝的對峙底氣。阿薩德垮台後,隨著以色列進軍敘南,雙方合作更是持續升級,以色列的考量也是清晰可見:如果成功讓敘以邊境的德魯茲人自治,以色列就多了一道安全屏障;而如果德魯茲人與敘利亞臨時政府軍爆發衝突,以色列就更能以「保護我們的德魯茲兄弟」出手,畢竟這句口號從12月以色列入侵敘南起,就已經是以方持續不斷的宣傳風向,並非這次衝突才出現。

整體來說,作為歷經十餘年內戰、又位處伊朗與以色列之間的前「抵抗軸心」板塊,敘利亞雖然希望擺脫血腥過往,卻依舊被地緣政治與歷史詛咒的陰影籠罩,以色列入侵敘利亞如此、德魯茲與貝都因衝突亦然。在可見未來內,兩場未完戰爭的煙硝,恐怕還會在敘利亞的前路持續繚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