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極的名字在藝術拍賣市場上，常與高價油畫連在一起。他那些色彩豐富、氣勢宏大的抽象作品，確立了他作為二十世紀重要法籍華裔藝術家的地位。不過，現正在香港M+博物館舉行的「趙無極：版藝匠心」展覽，就展示了他較少為人知的另一面。

這是亞洲首個以趙無極版畫為主題的大型回顧展，展出近180件來自M+館藏及世界各地的作品，時間跨度從1949年至2000年，完整呈現了他超過半個世紀的版畫創作。展覽展示了他如何從具象走向抽象，如何在東西方文化之間尋找定位，以及他如何透過版畫創作，在西方現代主義中重新連結東方傳統。

「不想創作中國風作品」

要理解趙無極的版畫，需要先了解他的背景。1920年，他出生於一個富裕的書香家庭，祖父的書法收藏是他最早接觸藝術的途徑。進入杭州藝專後，在林風眠等老師的教導下，他大量學習西方藝術，從塞尚到馬蒂斯，希望擺脫他當時認為過時的國畫傳統。

1948年，他帶著成為「畫家」的志向前往巴黎。但在當時的巴黎藝術圈，來自東方的藝術家容易被貼上「異國情調」的標籤。趙無極基金會的藝術總監揚・亨德根（Yann Hendgen）指出：「他不想在巴黎被視為中國畫家，也不想創作中國風的作品。」他想成為像蘇拉吉（Pierre Soulages）那樣的國際藝術家。

這種想法驅使他在創作初期避開水墨等傳統中國媒材。然而，版畫這項源自西方的技術，反而成為他探索內心世界、並最終與自身文化根源連結的途徑。

版畫作為創作實驗

對於長期在畫室創作大型油畫的趙無極來說，版畫工作室提供了不同的體驗。他曾形容版畫創作「幾乎像是遊戲」，比油畫更有趣，成果也更難預測。在蝕刻、石版印刷的過程中，金屬板與酸液的反應、油與水的排斥，都帶來許多意想不到的效果。

更重要的是，版畫工作室是個社交場所。他在那裡結識了詩人亨利・米修（Henri Michaux）、畫家漢斯・哈同（Hans Hartung）等朋友，版畫成為他與巴黎文化圈交流的媒介。

展覽中有一個值得一提的故事發生在1950年。趙無極創作了一組八幅石版畫，他的出版商朋友拿給米修看。米修看後深受觸動，在一夜之間為這八幅畫配上了八首詩。這本名為《亨利·米修對趙無極八幅石版畫的賞析》的書，不僅是趙無極藝術生涯的重要時刻，也標誌著他被巴黎主流文藝圈接納。

版畫演變三部曲

M+的策展團隊將趙無極的版畫歷程分為三個階段：「初遇版畫」、「走向抽象」與「從心所欲」，清楚展示了他如何發展出自己的藝術語言。

第一階段：初遇版畫（1949-1956）

剛到巴黎的趙無極，快速掌握了石版畫與蝕刻版畫的技巧。他早期的作品，如《有新月的風景》（1949），仍有具象的元素，描繪他遊歷歐洲所見的景物。

真正的轉變來自他在瑞士看到保羅・克利（Paul Klee）的作品後，意識到繪畫不必只是再現現實，還可以透過「符號」創造新的視覺世界。於是，他回頭檢視自己的文化根源。他從商周的甲骨文、青銅器銘文中取材，將這些古老的漢字拆解、重組，變成畫面上的抽象符號。在《雙城之間》（1955）等作品中，這些符號不是用來閱讀的文字，而是純粹的視覺元素。

第二階段：走向抽象（1950年代末-1960年代）

這一時期的版畫完全拋開了符號。線條變得密集、交織，色塊大膽而有衝擊力。他運用針刻、糖水剝離法及飛塵蝕刻等技法，創造出豐富的層次與質感。

這部分展品的色調開始變得深沉濃烈，畫面如同風暴與火焰在翻騰。這些版畫不是油畫的附屬品，他在版畫中對空間和質感的嘗試，直接影響了他狂草時期油畫創作。

第三階段：從心所欲（1970年代至今）

1970年代初，因第二任妻子陳美琴（May）病重，趙無極心力交瘁，一度無法進行油畫創作。在朋友的勸說下，他重拾了闊別已久的中國水墨。

這次回歸意義重大，水墨畫中對「虛實」、「留白」的運用，改變了他對空間的理解。他晚期的版畫作品，如《無題》（1977）系列，畫面中央的筆觸與色彩逐漸向四周擴散，融入空靈的背景中。這不再是西方繪畫的滿構圖，而是帶有東方哲學中「有無相生」的意味。構圖更豐富，用色也更明亮通透。此時的趙無極，不再刻意迴避「中國畫家」的身份，而是將西方的色彩光影與東方的筆墨精神融合在一起。

展覽展出了大量趙無極為法國詩人創作插圖的珍本書籍，展示了圖文之間的互動關係。策展團隊也特別設置了「版畫是什麼？」的教育區域，展示銅版、石版等創作工具，讓觀眾直觀了解不同技法的特點。

展覽期間亦設有策展人及藏品修復員導賞，仔細講述趙無極的創作實踐，以及身為著名跨文化 人物鮮為人知的軼事點滴，讓公眾對展覽有更深入的見解。

【展覽詳情】
名稱： 趙無極：版藝匠心
地點： 香港 M+博物館 地下大堂展廳
日期： 即日至 2026年5月3日
票價： 成人港幣$190 / 特惠港幣$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