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男移居南昌 住月租350元人民幣陋室 讀了三遍《紅樓夢》
林步冉,加拿大人,今年40歲,本科唸的會計學,但「學了3年,發現經濟學是騙人的」,於是退學。2018年,他隻身一人來到中國南昌,開始攻讀中國古代文學碩士、博士。
編輯:宋爽 責編:倪楚嬌(一条)
他自稱「貧困戶」,獨居在鬧市區一間9平米的「陋室」裏,房租350元(人民幣,下同)一月,早前才安上熱水器,一天只吃一頓飯,用80元的二手老手機,購物只用現金,出行基本只靠雙腿和綠皮火車。
他喜歡中國古人的生活,於是把對《紅樓夢》和中國詩詞的理解,用畫作表達出來,常常畫畫到凌晨三四點,作品超過4200幅。
點圖放大看看林步冉的家及其極簡樸的生活:
他從不鎖家門:
我家裏只有畫值點錢,就算被偷了我也很開心,算是一種欣賞。
一条在南昌探訪了林步冉的家。文教路在南昌老城區的邊沿,道路兩側遍佈小食攤、二手書店和居民樓。春分時節,路上的香樟樹開始掉落紫黑色熟果,靠外的一半落在狹窄的人行道旁,靠內的一半落在林步冉家的天台上。舊皮鞋輕輕一踩,噼裏啪啦,迸發出微澀的清香。
天台,是林步冉選擇這間屋子的原因。第一次看房在夜晚:
天台一邊是老城區,一片黑,另一邊很亮,高樓、高速公路,很現代化。
有點像他自己,住在省會城市的鬧市區,卻過着與現代社會有些脱節的生活。
他以 「紫煙困戶」為筆名,「紫煙」取自李白的「日照香爐生紫煙」,「困戶」的意思是「貧困戶」。在中國7年,他從沒工作過,存款幾乎沒有:
萬一待不下去了,還是買得起一張回加拿大的機票。
大部分時間,他隱居陋室,思考、走路、喂貓、讀中國古代文學,狀態來了,拾筆畫畫,一畫就到凌晨三四點。有點閒錢,就坐綠皮火車到全國各地擺攤賣畫。
「心壁交遊頗廣,萬里孤行,費時八年有餘。」最近他畫了幅自畫像,旁邊用毛筆寫着這句話。「描述的是這幾年的生活狀態,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這裏,但也可以走很遠的地方,去哪裏都是一個人。」
獨居陋室
以下是林步冉的自述:
我的家鄉在加拿大安大略省的一座山林,附近沒幾戶人家。搬到江西南昌住是2018年,當時開始讀碩士,研究中國古代文學。本科時,我在多倫多大學的商學院讀會計,學費很高,也希望畢業後找個好工作。讀了三年後,我發現經濟學全是騙人的,所以本科也沒讀完,就出國交換、旅遊去了。新加坡、中國台北、佳木斯……最後定居在了南昌。
我現在住在一家唱片店的樓上,9平米,350元一個月,7年沒漲過價。水泥牆面太薄,夏天房間比外面更熱,開空調也沒用,冬天比外面更冷,我最近買了台二手熱水器,終於通上了熱水。房子雖然很破舊,但它有一定的審美,我不會覺得醜陋。
我的生活其實不太健康。每天中午、最晚甚至下午兩三點才起牀,然後到樓下吃一天唯一的一頓飯,一般是餛飩或者包子,配上江西的辣椒醬,然後走路到我朋友的店裏買咖啡。晚上是我一天中狀態最活躍的時間段,我會讀書,或者站着畫畫,靈感來了,會畫到凌晨三四點。
我從沒有學過美術,也不覺得自己是畫家。我的畫材不多,就一瓶黑色墨水、一支毛筆,一次只買10張全開的黃色宣紙,裁成合適的大小,一點也不浪費。裱畫的背景紙,有什麼就用什麼,不要的證書、煙盒、宣傳單都可以拿來用。完成的畫,就直接堆在牀邊。
出門時,我從來不鎖門。如果說我房間有什麼值錢的,那只有我的畫,就算被偷了我也很開心,那算是一種欣賞。
林黛玉是我最喜歡的人物
我很喜歡中國古代的文人,尤其是納蘭性德、曹雪芹、李商隱、李清照,他們的文字很美。我不太讀現代文學,因為它們的語言都太標準化了。2008年在中國台北學習中文時,我第一次讀到了《紅樓夢》,發現小說居然可以這樣包羅萬象。它有非常多不同角度的故事線,合在一起卻非常和諧。為了讀懂《紅樓夢》,我下定決心一定要把中文學好。
目前為止,我已經完整讀過三遍《紅樓夢》。第一次讀的時候基本所有的詩詞都讀不明白,就晚上聽蔣勳的《紅樓夢》講座,白天再讀一回原著。後來每讀一遍,都會發現新東西,看不完看不透。我的博士論文也是關於《紅樓夢》的。讀博期間,我把裏面大部分詩詞、歌曲、燈謎、對話都翻譯成了英文,寫的隨筆超過了一百萬字,相關畫作有兩千多幅。
現代科技讓全球的審美都變得很像。比方說00年左右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手機,但現在的都同化了。早期的汽車有很多變化,但現在的車在我眼裏都一模一樣。我隔着屏幕在網上看到的畫,基本上都是複製畫。
第一次在紀念館看到八大山人的真跡時,我覺得太不一樣了。他的作品很有年代感,很有質感。當天晚上回家,我突然很想畫畫,就用鋼筆畫了第一幅畫。從那時起,我已經畫了4200多幅畫了。
我在研究什麼,就會畫什麼。幾乎所有的畫,我都是先寫文字,內容一般是翻譯成英文的中國詩歌、我寫的詩、拼貼詩、隨筆、學習筆記等等,寫完才開始配圖,目的是讓我的文字更豐富。這種形式,靈感來自中世紀的手抄本和中國國畫,都是手寫字和畫的結合。
林黛玉是我最喜歡的文學人物,我覺得她是很有浪漫主義追求的,什麼都不妥協。比方說她最後要死的時候,把詩詞稿都燒了。雖然活得不是很現實,但很精彩。我很喜歡李白的狂句,翻譯過他的邊塞詩《塞下曲》,配的畫是一匹馬,因為第一句有馬在風中飛的意思。
我還讀了很多不同朝代僧人的詩詞。寒山,在中國好像沒有很多人了解他,但在日本很有名。他的詩很直白易懂,沒有什麼典故,我翻譯了300多首他的詩。但他的訓誡太多了,比如讓別人不要吃肉,所以漸漸我就不太喜歡了。我一直都是跟着興趣走,有感覺的時候才畫,從來不勉強自己。有人說我的漢字寫得很醜,但我也從來沒想過專門去練書法,因為把字寫好不是我的興趣所在。
老手機、現金與軍用服裝
《紅樓夢》對我最大的影響,是我的人生觀。以前我比較樂觀,覺得生活會越來越好。現在的我有點像頓悟後的甄士隱,對世間萬物有點看破了,更消極一些。雖然我這幾年賣畫在很多人看來算是挺成功的,但我覺得,這一切任何時刻都有可能毀滅。但正是因為這一點,我現在不會那麼看重身外之物,物慾比較淡。
我的手機是2005年生產的老手機,二手的,80塊錢。我沒有社交媒體,大家聯繫我,一般是直接打電話、發短信,或者發郵件。我在南昌有兩三個經常見面的朋友,想聊天的話就會直接去找他們。我不是特別喜歡隨時都在上網的感覺,外界訊息太多,會干擾我。我沒有手機支付,都是用現金,沒零錢的時候,隨處都有便利店可以換,還是很方便的。
我所有衣服都是軍用的,因為又便宜又耐用。我不希望有多餘的衣服,只有三雙皮鞋、三條長褲、兩條短褲、三件襯衫、一件外套和一件內膽,都縫補過無數次了。我的眼鏡碎了,就送到一個做瓷器修復的朋友那裏幫我修好。
我的收入全部都是賣畫所得,極其不穩定。我之前囤積的畫基本都賣完了,3年內,沒有經紀人,完全靠自己,把4200幅原作全部賣出去,我應該是第一人。這兩年不太夠賣,2023年,我的存款少了一半,今年前三個月也完全沒有收入。
剛開始畫畫的前四年,我從不賣畫,基本都是送人。但後來發現,對方不一定喜歡,甚至會扔掉。所以我決定用最低的價格出售我的作品。原畫200元一張,畫冊200元一本,其實都是時間成本。以經濟學角度,這個價格遠不如去國際學校做英語老師,但做老師是我最不想的。
我對金錢其實不太焦慮,能過一天是一天。我已經為自己想好了退路,等到錢都花光了,我就回加拿大,跟着當電工的爸爸回收電線,慢慢積累錢,然後再回到中國繼續做喜歡的事。
有人曾很直白地對我說,你這種畫誰都可以畫,我們不會欣賞。50%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做的東西太有意思了。另外50%的時候,我覺得我的畫全是垃圾。之前我的房間從牆面到天花板都貼滿了我的畫,可是有一天,我再也不想看見它們了,就用宣紙把它們全部蓋住。
我的愛好原來是很廣的,隨着年齡增長,愛好越來越狹窄,現在沒有一天是不做跟畫畫相關的,有點被困在這裏走不出去的感覺。畫畫的產量也一直在降,最開始可能一晚上六七幅,到現在平均一天也就一兩幅,很少有那種沉浸的狀態了。
所以現在我會經常去全國各地參加展會擺攤。我很喜歡擺攤,因為我覺得我的人和作品是一體的。如果畫賣得好,對我是一種鼓勵,我會更有動力創作。我也想過在網上或者在畫廊賣畫,可那樣我本人和畫就脱離了。
我雖然也喜歡「閉門造車」,但我更喜歡這種反反覆覆,回到靜態的地方,又出去到一個繁華的地方去分享我的作品的這種反差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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