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7日，特朗普抵達亞洲行第二站的日本，並在28日迎來重頭戲：與新任首相高市早苗舉行會談，更在會上簽署協議，支持關鍵礦產及稀土的供應，並在未來6個月內確認在稀土磁鐵及電池等領域的合作項目，以及共同開發關鍵礦產的儲備，來擺脫對中國的依賴。

其實這樣的發展並不讓人意外，畢竟雙方媒體早在會前就已預告：美日關於稀土和其他關鍵礦產供應以及加強供應鏈的合作，已經進入談判最後階段；兩國元首峰會更圍繞關稅協議開展，包括向美國提供5500億美元投資的具體內容，計劃分成9個領域，包括半導體、製藥、關鍵礦產、造船和能源，日本更將購買美國大豆和福特汽車等產品。

至於安全議題，早在峰會前夕，高市就已宣布將2027財年提高國防開支佔GDP2%的目標提前到本年度，而且要提前修訂包括《國家安全戰略》在內的三份安全相關文件。換句話說，提高國防開支不論時程長短，都已是必走之路。

因此或許可以這麼說，真正值得深思的，或許不是這次的美日元首會晤成果，而是在經歷特朗普衝擊，包括關稅大棒、投資要求、軍費博弈後，美日同盟何以還是屹立不搖。

日本如何應對「特朗普1.0」衝擊

平心而論，這種現象並不是高市早苗勝選導致的巨變，而是早從「特朗普1.0」就能看出痕跡：日本雖然面臨美國的經貿、安全保障（簡稱「安保」）施壓，卻始終沒有顛覆美日同盟框架。

例如在經貿問題上，特朗普一上任就宣布退出美日長期談判的《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TPP），並在2018年以國家安全為藉口，對從中國、日本進口的鋼鐵、鋁等產品加征關稅，迫使日本展開一連串對美談判。

而在美日安全保障問題上，特朗普要求日本承擔更多防務開支，並直接在2019年直接對安倍晉三表示，《美日安保條約》只是單邊契約、而非對等同盟盟約，「如果日本遭受攻擊，美國將會開啟第三次世界大戰。但如果美國受到攻擊，日本只會用索尼電視觀看攻擊畫面。」

整體來看，這也其實就是「特朗普2.0」的衝擊前兆。但結果顯示，特朗普上台雖為美日關係帶來挑戰，卻沒有改變日本在安全戰略上的既定方針：東京並沒有放棄強化美日同盟，而是積極因應「特朗普衝擊」，在戰略層次保持穩定，但在戰術層次進行調整。

首先，日本不只回應特朗普要求，加強軍力建設，也在戰略層面繼續鞏固美日同盟，尤其安倍晉三本人還與特朗普建立了密切關係，既要藉此有效管控雙方分歧、保持穩定互動，甚至還有意從棋子「跨界」為棋手：安倍晉三從特朗普上任起，就持續對「素人總統」闡釋自己的印太構想。而其目的也顯而易見，就是要將美日同盟綁定印太框架，行塑「一體化」的戰略方向，並讓日本成為美國印太戰略的核心。

無獨有偶，這種傾向也體現在日本的經貿政策中。面對特朗普祭出單邊主義、直接退出TPP，日本一方面持續展開對美談判，一方面則利用美國的遺留框架，持續擴大自己在印太的經貿領導權，包括將TPP改造為《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CPTPP），以及在2019年12月與歐盟簽署《日歐經濟夥伴關係協定》（EPA）。

當然，日本也在「特朗普1.0」時改善對華關係，謀求雙邊務實合作，包括積極參與《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RCEP）談判。只不過，這些動作或許更大程度是從戰術維度出發，為應對「特朗普1.0」所進行的政治緩衝。日本確實在經貿層次上依賴中國，但在國家戰略定錨上，日本顯然更依賴美國。

因此整體來說，「特朗普1.0」的衝擊雖然不小，卻沒有導致日本顛覆對美互動，而是持續將美日同盟作為日本外交與戰略的基石。究其原因，除了源於歷史的路徑依賴外，也是因為日本有意「更進一步」：要利用美國壓力灌溉日本的印太地位，並讓美日同盟從應對短期危機升級為因應長期戰略挑戰，也就是中國的不斷崛起。

美日同盟正在「一體化」

顯然，這種趨勢不因首相更迭而變化。

以美日同盟綁定印太戰略為例，2016年8月安倍晉三首次提出「印太」概念，並且成功向特朗普傳達後，失能多年的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對話機制」（QUAD）隨即在2017年11月復活，當時莫迪（Narendra Modi）就表示，「只有日本主導，印度才樂意參與」，可見日本在其中的角色。

之後經歷多時籌備，QUAD在2019年9月舉行外長會議，並在2021年3月舉行首腦峰會，將對話級別提升至最高等級。進入「特朗普2.0」，QUAD四國外長也在2025年1月發表《美日印澳外長聯合聲明》，表示將繼續強化四邊安全和經濟合作，並堅守印太地區的法治、領土完整，反對以武力或武力脅迫單方面改變現狀。

而在美日韓三邊協調上，三國於2023年8月在美國大衛營舉行了首腦峰會，將三方協調通過文件制度化，要避免乎動基礎因政黨輪替而「脫鈎」。2024年11月，美日韓更宣佈成立三邊協調秘書處，接著在2025年4月於首爾舉行三國兵推。

在東南亞地區，日本更直接參與美國、菲律賓互動，在2024年4月舉行了三邊峰會，並仿效美日韓建立三方協調機制，有意偕同美國打造東海、台海、南海的「三海聯動」格局。到了2025年3月，美日澳菲舉行四國防長會晤，深化情報分享與安全合作。

在大洋洲方向，日本同樣積極參與美澳機制。例如在2024年4月，美國、英國、澳大利亞就宣布強化AUKUS與日本的專案合作。同年11月，美日澳舉行第十四次三國防長會談，宣布成立「三國防務磋商機制」（Trilateral Defence Consultations）。

可以發現，不論近十年的日本首相如何輪換、甚至美國政治如何擺盪，美日同盟綁定印太戰略都是既定趨勢，日本更已滲入美國印太戰略的各大場域、各個方向。這對過去就連自衛隊存在都是爭議、並且嚴守和平憲法的「曾經日本」來說，無疑是難以想像巨大突破。

究其根源，或許早在2015年安倍晉三推動安保法案、解禁集體自衛權時，就已經有了今日構想，並且通過自己與特朗普的不斷互動，成功鞏固了日本扎根美國印太戰略的現實。從更宏觀視角來看，這也是日本保守勢力蟄伏多年後，利用中美博弈的機會之窗，成功對於戰後束縛的一大反撲。所謂集體自衛權「解禁」，其實也就暗含對國家「正常化」的追求。

因此之後不論是菅義偉、岸田文雄、石破茂、高市早苗，其實也就沿著既有軌道持續前進，包括曾被認為相對「不親美」的石破茂，都在2025年2月的《美日首腦聯合聲明》中表示，美日同盟是印太和平、安全、繁榮的支柱，「美日將繼續在四邊機制、美日韓、美日澳、美日等小多邊機制中加強合作」，這背後的潛台詞，其實也就是針對中國崛起的共同圍堵。

聚焦這次特朗普與高市早苗簽署的稀土協議，以及各方熱議即將登場的日本與美國造船業合作，其實也都帶有類似意味：前者是力求擺脫對中國稀土供應鏈的依賴，後者則不只是日本輔助「去工業化」的美國，更有兩國軍工生產合作升級、抗衡中國製造業的用意。

當然，美日同盟一體不意味中日關係毀棄，因為經貿仍是中國對日施壓的有力槓桿，正如高市早苗不論立場如何右翼，也都會在可見未來尋求訪華。只是在日本已經扎根美國印太戰略的現實下，東京或許會在洶湧的太平洋上來回擺盪、反覆出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