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蘭的裂痕・一|阿富汗衝突的三個層次:部族、價值與教派分歧

撰文:伍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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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利班進入喀布爾超過一星期,雖然市內經濟活動開始回復正常,但是阿富汗未來的情勢仍然充滿變數。阿富汗的前景,將如何受國內宗教派系價值觀之間的分歧所牽動?恪守遜尼派原教旨的塔利班掌權後,各界預判的嚴格社會管治方式,會否加劇國內各教派和各族群之間的衝突?

雖然阿富汗超過99%人口皆為信奉伊斯蘭教的穆斯林,但基於國內環境分布複雜,故遜尼派與什葉派之間的分野一樣存在。

發源於坎大哈地區的塔利班,初創時期成員多為遜尼派的普什圖人。塔利班的意識形態類似於瓦哈比派的基本教義派,強烈反對什葉派,過去甚至曾經有對什葉派哈扎拉人「不是穆斯林」的評價。最近,國際特赦組織(Amnesty International)便報告了7月初在阿富汗東部加茲尼省(Ghazni Province),有塔利班戰士「屠殺」(massacred)及殘酷虐待數個哈扎拉人。

不過,塔利班進入首都喀布爾後,亦有容許當地什葉派穆斯林在8月19日慶祝阿舒拉節(Ashura)──這是什葉派穆斯林最重要的節日之一。也許塔利班正在嘗試向國際社會扭轉過去的形象,試圖向外界展現更開明的管治態度。

事實上,現時阿富汗境內約九成為遜尼派;少於一成屬於什葉派,當中又分為十二伊瑪目派和伊斯瑪儀派。絕大多數普什圖人、塔吉克人、烏茲別克人為遜尼派;阿富汗第三大族群哈扎拉人,則構建成阿富汗什葉派的大多數。在這種「9比1」的比例下,單論遜尼與什葉的教派之別,似乎未足構成如伊拉克等其他中東國家般的「伊斯蘭裂痕」──至少不是造成分裂與衝突的最大單一因素。

反而,部落族群之間,以及西方世俗與傳統伊斯蘭價值觀之間的分歧,也許才是構成阿富汗現代衝突的更深層次矛盾。

單論遜尼與什葉的教派之別,似乎未足構成如伊拉克等其他中東國家般的「伊斯蘭裂痕」──至少不是造成分裂與衝突的最大單一因素。(Getty Images)

分布山區的部族「軍閥」

由於阿富汗境內山脈迴繞崎嶇,族群彼此聚居地之間通行困難,引致各族的部落化。除了主流的普什圖人(Pashtuns,阿富汗最大民族,佔全國人口42%),塔吉克人(27%)、烏茲別克人(8%)亦佔比甚多。另外還有集中居住在阿富汗中部的哈扎拉人(Hazaras,約9%);住在北部的土庫曼人,還有東北部的吉爾吉斯人、帕米爾人和努里斯坦人(Nuristanis)。

因貫穿國境的興都庫什山脈(Hindu Kush)所構成的南北分隔地理環境,這些部族之間的居住習慣、文化樣態深受中亞東西南北的各個鄰近國家影響,形成多樣性的思想和生活習慣,彼此的不同,自然容易引起部落間的衝突(這些部落擁兵自重後又形成一個個散居各處的地方軍閥)。

例如,塔利班活躍的南部坎大哈地區鄰近巴基斯坦,那裏的部族也深受巴國影響,當中不少後來也加入了原先以普什圖人為主的塔利班,建構成現今塔利班內部各方成員網絡(networks)的多樣性。散落在阿巴邊境山區的武裝份子,過去亦一直被視為支援塔利班的後援部隊,協助塔利班鞏固其在東部及東南部山區的實際管治效能。

塔利班原先以普什圖人為主,現今則具備內部不同網絡的多樣性。(Getty Images)

世俗與傳統的衝突

除了部落及族群間這一層分歧之外,西方世俗與當地伊斯蘭傳統價值觀的衝突,也因為自美國發動阿富汗戰爭後所帶來的現實政治衝擊而愈趨加劇。

譬如,因為美國這一共同「敵人」,什葉派的伊朗與塔利班之間的關係改善,加上塔利班內部的激進派哈卡尼網絡(Haqqani network)存在強烈反西方情緒,也助長這類區內宗教政權之間的合作關係(雖然塔利班未被國際廣泛承認過管治合法性,惟它之前對於與巴基斯坦接壤東南部及與伊朗接壤的南部山區,即環坎大哈地區,有很大程度的實際控制權)。在可見將來,屬於什葉派政權的伊朗,與遜尼派塔利班當政下的阿富汗,或會有些超越伊斯蘭教派分野、基於現實政治利益的共同外交取態。

圖為8月16日,美軍在阿富汗首都喀布爾機場駐守。 (AP)

至於在國內政治情況方面,基於塔利班對伊斯蘭律法的保守詮釋,嚴格限制民眾活動的社會管治手段,在塔利班於1996年至2001年掌權的五年間達到高峰:塔利班執政期間,禁止了96年以前世俗派政權容許的活動,包括女性工作上學、看電影、觀賞音樂舞蹈表演等。直至塔利班政權倒台後,這些限制才逐漸放寬,惟僅限於喀布爾及山脈以北大鎮。在塔利班流浪政權控制的南部山區民眾,仍然受着嚴格的社會管治。

傳統伊斯蘭國家對國民社會及宗教活動有很多不同的限制,宗教領袖嚴格禁止他們所認為不符合伊斯蘭教義的社會活動──這是塔利班過去三十多年來一直給予外界的印象。若然它們執政後繼續以此伊斯蘭價值觀主導管治模式,必然會與國內大城市中受教育精英階層所接受的西方世俗價值觀產生嚴重的衝突。城市階層對於塔利班伊斯蘭律法基於「價值分歧」的恐懼,就解釋了為何數以千計的人會不顧生命安危、誓要登上飛離喀布爾機場的外國軍機。

然而,這裏需要補充的是:現實政治的力量。塔利班入城掌權後,一方面始終需要取得國際社會的認同(這認同也等同於阿富汗極其需要的資金援助),另一方面也需要城市精英所代表的專業階層去執行其新政府的管治。因此,塔利班進入喀布爾後,多次承諾會實行更貼近現代的管治模式,期望在外在內都能獲得人們的承認和接受。

塔利班入城掌權後,始終需要取得是國際社會的認同,這因素讓它多次承諾會實行更貼近現代的管治模式。(Getty Images)

這將會是塔利班口頭說說的外交辭令,還是現實政治考量下的真心「改變」?這值得我們持續觀望。

總括來說,遜尼、什葉之別固然是阿富汗複雜的宗教政治環境裏造成分裂的其中因素,但部族之隔,以及現實政治的考量,同時為阿富汗的命途厄運埋下了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