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不上「新殖民主義」 但中國與沙特的合作不是毫無問題

撰文:劉燕婷
出版:更新:

10月20日,中國國家能源局局長與沙特能源大臣進行線上會晤,表示將加強兩國在能源領域的合作。

兩人指出,中沙作為全球重要的能源生產和消費國,定期交換意見具有重要意義。當前國際形勢複雜多變,給石油市場帶來不穩因素,但石油的長期可靠供應對於市場穩定至關重要,在此脈絡下,「沙特將繼續作為中國在原油領域最可靠的合作伙伴和供應方」。

與此同時,兩人還談及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開展合作和聯合投資,以及在中沙兩國投資煉化一體化項目。沙方表示,願利用自身銜接三大洲的區位優勢,為中國製造商建設區域中心,加強彼此在能源供應鏈方面的合作。此外,兩方亦談及在和平利用核能的政府間協議框架下開展合作,並同意彼此在電力、可再生能源和氫能領域的合作具有重要意義。

綜上所述,中沙兩國通過此次官方會晤,確認了穩定的石油供銷關係,同時探詢能源合作的新可能。而有鑑於沙特近期才因OPEC+減產一事與美齟齬,今又展現加強對華合作意象,自會引發外界議論紛紛,諸如「沙特即將倒向中俄」的敘事為此據有不少市場。

平心而論,沙特確實希望耕耘更多極化的大國關係,在可見未來內,其與中俄的合作趨勢都將持續上升。然若要以此定調其將「倒向中俄」,恐怕還欠些許火候,一來沙特在內的阿拉伯國家普遍希望推動國家的「再工業化」,而在日漸多極化的世界脈動下,選擇同時親近美國以外的大國,乃是相當理性的政治選擇,有助極大化自己的國家利益;二來海灣國家附庸美國多年,如今中國也好、俄羅斯也罷,其與沙特等國所開展的種種合作,更多是補上失落的板塊,距離所謂「冷戰式陣營對抗」,仍有不小的實力差距;至於所謂「一帶一路新殖民主義」等敘事,更是對中國威脅論的老調重彈,且嚴重缺乏事實基礎,卻總是在中國開展對外合作項目時竄出。

沙特王儲穆罕默德,被外界認為是沙特的真正掌權者,一直有在推行改革以免除沙特對石油生產的依賴。(視覺中國)

中沙能源合作的意義

首先聚焦此次中沙論及的能源合作,其反映了阿拉伯國家普遍期望的「再工業化」宏觀趨勢,且彌合了中沙兩國的各自需求與稟賦。

2010年以降,許多阿拉伯國家陸續提出發展戰略,包括摩洛哥的《2014年-2020年工業加速計劃》(Industrial Acceleration Plan 2014-2020)、埃及的《2030願景》(Egypt Vision 2030)、沙特的《2030年願景》(Saudi Vision 2030)、阿聯酋的《2071百年計劃》(UAE Centennial 2071)、卡塔爾的《2030年國家願景》(Qatar National Vision 2030)等。

細究上述計劃內容,各國的發展重點有所不同,海灣國家更希望佈局「後石油時代」,實現國家產業轉型的軟着陸;其餘阿拉伯國家更希望活化經濟、升級基礎設施。而整體比較歸納後,仍能大致總結出各國共通的四大發展戰略。

第一,發展製造業所需的基礎設施,尤其是規劃供外資進駐的工業園區;第二,以市場供需為基礎,提升人力資源儲備,例如摩洛哥在綜合工業園區內設置了職業培訓中心,卡塔爾亦在《2030年國家願景》中規劃升級教育系統,希望培育高技術勞動力;第三,提升本國企業、特別是中小企業的競爭力,以阿聯酋為例,其於2021年3月啟動科技產業扶持項目,向13,500家中小企業提供資金和政策支援,便是意在鼓勵民間資本投資科技創新產業;第四,降低國內營商的法律門檻,吸引外資流入,例如阿爾及利亞於2020年6月通過的《財政法補充法》,便廢除了外國企業投資股權佔比不得超過49%的規定,沙特等海灣國家也為吸引投資,而逐漸下修股權佔比門檻。

沙特王儲穆罕默德2016年在記者會上公布經濟改革方案「願景2030」。(Getty Images)

綜上所述,改善基建、規劃工業區、吸引資金、優化勞動力、修改法規皆是各國推動「再工業化」的重要環節,其中又以資金最為關鍵。對非產油國來說,其更多要仰賴人力資源以充盈國庫;但對海灣國家而言,豐富的能源稟賦自是其進行資本積累的重要來源。

以沙特為例,其擁有世界第二大的已探明石油儲量、第六大的已探明天然氣儲量,是世界上最大的石油出口國,既於OPEC+中扮演重要角色,也是最大的阿拉伯國家經濟體。而在中沙互動合作中,石油具備了兩層重大意義。

第一,中國與沙特穩定的石油供銷關係,分別確保了兩國的預算與能源安全。根據中國海關總署數據,沙特長年是中國的最大石油供應國,即便俄羅斯曾在今年5月短暫超越沙特、暫居第一,此一紀錄仍於3個月後再遭超車。自8月起,沙特的對華石油出口量達到848萬噸,較去年同期增加5%,更較7月增加22%。在全球石油市場充斥不穩因素的環境下,沙特顯然無意為了美國標舉的政治因素,犧牲國家「再工業化」進程。

第二,在石油創建的合作互信基礎上,沙特顯然期望藉助中國技術,更快實現國家的「再工業化」,故會談及和平利用核能、電力、可再生能源、氫能的相關合作;與此同時,沙特也展現合作誠意,提出要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開展聯合投資、在中沙兩國投資煉化一體化項目、為中國製造商建設區域中心等,顯然亦是明瞭中國的需求所在。

2021年3月24日,中國外長王毅與海灣阿拉伯國家合作委員會秘書長納伊夫在沙特阿拉伯利雅德會面。(中國外交部圖片)

「新殖民主義」缺乏事實基礎

簡言之,中沙皆有意在能源基礎上擴大合作空間,乃是出乎各自的國家利益考量。但由兩國實質的合作項目進展來看,不論是西方藉此炒作的「中國威脅論」或「一帶一路新殖民主義」,都嚴重缺乏事實基礎,而這也暴露中國與沙特進行合作的相關障礙。

首先,從貿易安排的角度來看,不論是沙特、海灣國家或整個阿拉伯世界,其所簽訂的多邊和雙邊貿易協定,主要對象都是歐美和中東地區,而非中國。截至2021年底,巴林、約旦、摩洛哥、阿曼均與美國簽訂了自由貿易協定,沙特也早在2003年就與美國簽訂「貿易和投資框架協定」(TIFA);阿爾及利亞、埃及、約旦、黎巴嫩、摩洛哥、巴勒斯坦、突尼斯等國與歐盟簽訂了合作伙伴協議;埃及、海合會、約旦、摩洛哥、巴勒斯坦、突尼斯等則與歐洲自由貿易聯盟(EFTA)簽訂了自由貿易協定。

即便2001年以來,中阿貨物貿易額快速增長,由2001年的483億美元增至2020年的2,398億美元,雙方依舊停留在無合作機制階段。截至2022年10月,中國都未與任何阿拉伯國家簽訂含有自由貿易協定性質的多邊、雙邊貿易合作機制,如今傳出將在2022年底簽訂的首份中國與中東國家自貿協定,對象還是以色列,而非阿拉伯國家。

第二,包括沙特在內,中國對阿拉伯地區的直接投資依舊有限。從投資規模來看,截至2020年底,中國對阿拉伯國家直接投資存量為213億美元,僅佔阿拉伯世界吸引外國直接投資存量總額的2.3%。而在有限的投資額度中,能源和基建仍是主流,製造業工業佔比較低。截至2020年底,中國對阿直接投資存量規模最大的四個國家分別是阿聯酋、沙特、阿爾及利亞和伊拉克,四國總額佔中國對阿直接投資存量總額的73.2%。故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中阿產能合作至今仍處於低水平階段,尚未取得實質突破。

美國總統拜登7月16日與沙特阿拉伯王儲穆罕默德出席海灣阿拉伯國家合作委員會峰會。(AP)

第三,中國雖在阿拉伯國家推動創建境外工業園區,但其主要集中於北非,而非沙特等海灣國家。2007年,中國商務部批准設立第二批境外經貿合作區,包括了阿拉伯地區的中埃泰達蘇彝士經貿合作區、阿爾及利亞中國江鈴經貿合作區;2013年「一帶一路」倡議問世後,中國嘗試深化在阿拉伯國家的境外工業園區建設,代表性項目有2016年簽約的中國—阿曼(杜庫姆)產業園、中國—沙特(吉贊)產業園、2018年開工建設的中阿(阿聯酋)產能合作示範園等。

然從建設成效來看,上述在阿園區均未成為中國製造業的孵化平台。截至2021年底,實際投入運營的在阿境外工業園區,僅有中埃泰達蘇彝士經貿合作區和中阿(阿聯酋)產能合作示範園,且其成效並不十分顯著,即便是經營十餘年的中埃泰達蘇彝士經貿合作區,截至2021年4月底的累計銷售額也僅有25億美元,繳納稅費1.76億美元,約提供4,000人就業機會。簡言之,儘管園區建設已形成一定規模,但作為對埃產業投資的境外孵化載體,中埃泰達蘇彝士經貿合作區的作用依舊差強人意,更遑論是在沙特等國的新建園區。

而導致上述現象的原因,既有先天不足、亦有後天失調。先天不足包括阿拉伯國家工業基礎相對薄弱、其產業鏈與中國相距較遠等結構性因素;後天失調則與規劃不完善有關。以在阿中國工業園區為例,中方的園區佈局往往是將關聯性不高的產業打包成團,例如中阿(阿聯酋)合作示範園便將鋁材、食品、光伏、生物醫藥、石化共同作為園區支柱產業。而產業佈局過於分散的直接結果,便是導致園區整體無法提供專業化服務,造成了大量無效投資,從而降低園區招商吸引力。

綜上所述,中國近年雖在「一帶一路」項目下積極耕耘在阿投資,卻仍未完全超克結構性障礙,其投入與成效也遠未達西方所謂「新殖民主義」程度,反而更像仍在摸索方向的補課學生,於沙特如此,在其他阿拉伯國家亦然。如今中沙兩國的能源供銷關係穩定,也或將在此基礎上開展新合作,但雙方究竟能走多遠,既要看國際局勢的變化,也有賴彼此務實化解相關障礙,即便無法一朝功克,也應力求徐徐圖之,方能落實合作真意。

為何有分析認為,沙特即將倒向中俄?

沙特在OPEC+減產一事上與美衝突,如今又有意強化對華合作。

中國對沙特在內的阿拉伯國家進行投資,存在什麼問題?

缺乏貿易合作機制、投資額度未能實現中阿產能突破、境外工業園區無法成為中國製造業的孵化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