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周報】城中族群 強拍鬼廈彌留實錄

撰文:麥佩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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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全球都在談論「正義」。因為城市高速發展和樓價高企,人,似乎失去了「居住正義」。
香港恐怕早就失去談論居住正義的資格了,否則怎麼會有一群人,他們的家被強制賣掉,然後成為鬼廈成為骯髒凌亂的鬼魅,這群人卻繼續居住留守。收購商、大業主愛理不理,居民由長住業主變成短租過客,政府部門以私人地方為由不便干涉,以致鬼廈長期處於「三不管」的狀態。
如果牆會說話,啟德大廈說它也曾為生活營役掙扎,海興大樓說它是個見慣世面的江湖中人,而城市中彌留的鬼廈又何止這兩棟?留守的人一次一次嘗試拯救鬼廈,努力卻一次又一次被糟蹋,最終成了一個不得已對正義麻木的族群。
在這些鬼魅的空間,每天有多少怪異的場景在上演?讓我們記錄下這些即將消逝的混沌。

海興大樓曾上演陳茂波劏房風波及逆子碎屍案。(李澤彤攝)

地點:大角咀海興大樓

人物:拿住鐵鉗的男人

8樓走廊的住客龍哥戴住手套、拿着一個鐵鉗,眼神閃縮,開口的第一句說話就是「有無嘢啪?」

我馬上轉移話題,聊起無水供應。他帶我們看一片頹亘敗瓦的天台,想展示由他駁水管的傑作。「早兩天才駁的,怎麼又被誰拆了?」支吾以對間,他承認是「取」4樓住戶的水,擅自在天台水箱駁水到他的單位。龍哥又聲稱,他的單位剛被爆竊,凌亂程度與其他丟空單位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將搬到附近大廈另一個單位。

他的說話,虛虛實實,不能盡信。但最少在聊天期間,他把鐵鉗悄悄藏起來了。

龍哥展示天台上他自駁水管的傑作。(李澤彤攝)

人物:被撬閘的夫婦

劉生劉太在4樓一單位住了近10年,臨近過年前受不了小偷、道友和黑幫出沒,斷水斷電,決定搬走。按照計劃,他們原本先搬走大部分家俬,劉太先搬走,劉生則留守,希望待發展商正式發出强拍通知書後獲賠償。只是搬走家俬的翌日,單位大閘即遭撬爛,儘管他們已在門外寫上「有人住」自保提示。劉生大驚,怕人身安全受到威脅,決定和劉太同日遷走。

即使已寫上「有人住」,仍難逃被撬閘的命運。(李澤彤攝)

人物:縈繞腳邊的花貓

在昏黃的燈光下、凌亂的環境中,人游走在其中尚膽怯,小貓卻仍天不怕地不怕到處覓食。 一隻三色流浪貓,總是尾隨著我們,亦步亦趨。牠的尾巴豎起、發出「喵喵」叫聲,似有敵意,卻不願離開。後來,有住戶告訴我們,四樓的劉太習慣餵飼牠,只是臨過年前劉生劉太也搬走了。人去樓空,小貓不知自己已被「撇下」,仍舊尋找飼主。

人去樓空,花貓依舊。(李澤彤攝)

人物:義務管理員兼清潔工良哥

大廈業主立案法團剛於今年1月解散,差不多時間亦再沒有管理員上班。曾擔任大廈管理員的8樓住戶良哥,在某個下雨天自發拿起掃把,清理大廈走廊積水,擔任回義務管理員兼清潔工,自得其樂。四樓住戶劉太盛讚他:「良哥好好人,成日幫手掃水。」他咧嘴而笑:「唔係點呀,水浸晒咁點住。」只是怎樣掃也是治標不治本,天花的漏水問題一日不解決,良哥每到下雨天就得來掃。

大廈的業主立案法團及管理處已解散。(李澤彤攝)

地點:九龍灣啟德大廈

人物:南亞裔婦女​ X 天台垃圾場

啟德大廈共有4座,其中2座的天台完全堆滿垃圾至近5呎高,寸步難行。垃圾的種類包羅萬有,植物、沙發、電視機、衣服等層出不窮,雜亂無章。一座的天台上則一半是垃圾,一半僅餘的空間上竟有南亞裔婦女在晾曬衣服,問她不怕髒嗎,她說單位內更髒。

一片頹垣敗瓦的天台。(黃永俊攝)

人物:陳和岸醫師​

陳和岸醫師今年80多歲,做了中醫師卅多年,而小小跌打館在啟德大廈地舖營業了27年。在為數不多留守的地舖中,只有他是業主。可能因為是業主,他特別愛惜單位,清理維修保養十分妥當;亦因不是在此居住,環境衛生問題不算嚴重。記者問老醫師:「為什麼不把地舖賣掉或租出去?照理應該比自己營業要賺得多」。他說:「我是讀骨科的,如果不做跌打師傅,可以做甚麼?還未想要退休」。他如數家珍地向記者展示歷年來數十本手寫的帳簿。「好多人不是住附近的,特意從很遠開車過來,有口碑。」

只是,發展商申請強制拍賣,他們被逼搬遷。陳太說:「很不捨得,不開心,不想搬。發展商好像會賠一千萬給我們,現在一千萬哪能買到這個面積的地舖?如果真的強拍逼遷,我們只能退休了。」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當時進行估價的測量師最近被釘牌,賠償可能需要重新進行估價,搬遷一事暫被擱置,尚未「殺到埋身」。如果可以選擇,你想走嗎?陳醫師說:「哪可以選擇?如果法庭頒令下來,不到你不走。」上一輩的老實人,辛勞一生,未敢有任何「非份」之想。

從何時開始,大家的居住正義被法律及地產霸權定義為「非份」?

人物:「欣欣小食」葉老闆

隔壁的「欣欣小食」,雖然只是租客,卻已經租了廿多年。老闆葉先生表示,自業主易手後,租金是便宜了,但沒有清潔工,要自己掉垃圾、隨時要搬走或結業,生意愈來愈差。

「收購商入主後,原本的老業主居民都搬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南亞裔住客。他們都光顧另一間南亞食品店,不會光顧我的雞脾燒賣。」區議員大讚他的雞脾好味,他卻自爆自己沒有食物登記牌照:「以前和隔壁小食店合夥時有的,大家共用一個牌照。」近年合夥人不做了,他也沒有申請新的,「要弄好環境才申請到的,你看看這店多殘舊,業主一定不會翻新,難道我自己出錢大維修嗎?」

廿多年來,小食店的捲閘壞了,是葉生出資維修;鐵皮屋頂穿了個洞,他親自爬上去,在上面鋪一層膠布。

「業主不會理你,他只會任由你不租就算。」

堅持守護跌打館的老醫師。(黃永俊攝)
鐵皮屋頂穿了個洞,小食店老闆自己爬上去鋪膠布。(黃永俊攝)

後記:

事到如今,或許將鬼廈們砍掉重煉的確是更好的選擇。但我們要問的是,這些生命因何淪落至千蒼百孔?它們的命運與強制售賣(強拍)有著怎樣千絲萬縷的關係。僅餘的住戶因何留守,如何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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