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三十】創作舞台劇《5月35日》 莊梅岩:六四從未講清楚!

撰文:游大東 勞顯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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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劇作家莊梅岩,多部作品都直面社會政治,《野豬》放大港人對政治及新聞審查的恐懼,《教授》從學生抗爭出發直戳大學教育痛處,批判不留情面。但對她來說,六四是人生中必需要寫題材,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想想如何去寫卻從沒沾手,因為她一直在等待一個「calling」(感召),能夠令她決心觸碰這個神聖題目的感召出現,直至當上媽媽,理解為人母親的責任和意義,能代入天安門母親的悲痛,她覺得是時候了。新作名為《5月35日》,今年5月31日首演,這次莊梅岩以六四死難者亡魂的視覺,去看天安門母親的劇作,更讓觀眾去思考,在強權下就要扭曲地生活。她坦言從蒐集資料那一刻開始,壓力已從四方八面襲來,甚至排練地方也要保密,但她堅決要完成這次演出,「六四還有什麼好講、有什麼未講?其實我們從來都未講清楚過,從未得一個答案,從未面對過歷史。」

《5月35日》以亡魂視覺,看天安門母親和難屬,莊梅岩謂,那是照顧父母的自身經驗,激發她循這個角度落筆:「我無法想像,假如我離開這個世界,父母如此傷痛下,還要遭受不公平待遇,被政府控制言行和自由,如果我看到會很憤怒。」(劇照)

藝術家應該不畏強權

1989年,莊梅岩是小六學生,她記得北京民運期間,班主任讓她們一起剪報、討論時事,這是她人生第一次覺得自己需要去接觸社會、國家大事。最終這場民主運動以六四的子彈和坦克鎮壓告終,「我當下雖然只是一個孩童,但還是很震驚,因為知道什麼是生死。看到電視上開槍,看到父母親、師長和社會各界的悲痛,明白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在福建出生,莊梅岩兩三歲跟隨在文革倖存下來的父母來港,雙親的耳濡目染、回鄉探親的所見所聞,令她對暴政有所認識,「政治的黑暗如何摧毀人生,我並不陌生。政府專制、獨權,沒有自由和發言空間,是很苦的人生,最壞可以連命都沒有,而且是有大批大批的人死亡。」六四印在莊梅岩的腦海中,升上中學後,身邊的同學朋友紛紛移民,她的家庭環境不容許選擇此路,但這一切令她知道,原來北京的槍聲影響着自己身邊的每一個人,亦影響着自己的性格和選擇。

中學畢業後,莊梅岩入讀中大心理學系,之後到演藝學院攻讀編劇深造文憑,又獲英國倫敦大學皇家哈洛威學院戲劇碩士。「藝術是一種很關照自己人生、剖析自己性格的科目。拆解自己身份、喜好、目標時,發現原來追求自由、民主,抗議暴政這些元素,早已在自己血液中。」莊梅岩覺得,藝術家就是應該不畏強權,正如推翻共產政權後擔任總統的捷克劇作家哈維爾(Václav Havel),以及現代主義戲劇之父、挪威劇作家易卜生(Henrik Ibsen),他們筆下的劇本,都是與社會政治有關,「為何我們自己社會沒有這類劇本,我應該要去創作這類劇本。」

劇作家莊梅岩說六四是她心中神聖的題材,終於在今年放上舞台。(羅國輝攝)

劇作風格揭露現實     要求觀眾直接思考

莊梅岩筆下的《留守太平間》,講當無國界醫生面對理想和現實的掙扎;《聖荷西謀殺案》借一對朋友重聚揭開人性陰暗面;《野豬》將很多香港人最感恐懼的政治與新聞審查挖出來放大;《教授》從學生抗爭出發直戳大學教育痛處;《短暫的婚姻》講幸福總的脆弱和稍瞬即逝,機關槍般的長對白,逼觀眾不斷思考,不可怠惰。

不過有一個題材,莊梅岩一直未有觸碰,這就是六四。她讀演藝學院時已經想以六四為題材創作,這個想法一直在腦海中,但未找到好的述說方法,莊梅岩形容似是宗教上等待「calling」(感召)。兩三年前她等到了,「兒子長大,教他社會、人生意義時,我開始慢慢理解母親的責任。我代入到天安門母親、六四難屬,感受他們會對慘劇,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的難過。」

天安門母親發起人丁子霖的兒子,1989年6月3日晚在木樨地中槍死亡。她曾有數年獲准在嚴密監控下路祭,但近年六四前後她都被軟禁。(美聯社)

代入難屬世界     從孤獨中看見憤怒

世上有千萬種方式講六四,得到感召後,她深信以母親角度出發,展示出來的愛更見真切,惟藝術技巧上仍然平庸,最終以死難者亡魂的視覺開筆。故事描寫一對夫婦,孩子在六四時死去,媽媽很想去追討,惟丈夫因種種原因和壓力而放棄。三十年後,夫婦已經老去,媽媽決定反抗,不是要推翻政權或找官員問責,而是想做最簡單的事情——到天安門廣場路祭。這是莊梅岩在父母生病時最直接的感受,「他們生病我可以照顧,但天安門母親要獨自對人生漫漫長路,我代入那種孤獨,覺得用亡魂的角度力量更大。我無法想像,假如我離開這個世界,父母如此傷痛下,還要遭受不公平待遇,被政府控制言行和自由,如果我看到會很憤怒。」說這句話時,莊梅岩語氣愈是平靜,旁人反而愈會感覺到她那種壓抑的激動。

《5月35日》由兩位年輕演員郭翠怡、邱頌偉,飾演劇中喪子的父母。莊梅岩希望可以帶來黑色幽默,而導演則由李鎮洲擔任,「我並非對這個劇本有100%信心,我需要一個有擔當和有能力的導演與我一起走這條路。」她說埋班時均是找最合適的人,並無擔心演員受壓退而在選角時自我審查。

借劇名來想像    將來港人要擦邊球?

六四是一個敏感詞,在中國內地,人民總要打擦邊球去提起,「5月35日」是其中一個說法。莊梅岩以此為劇名,卻非自我審查,「香港人不明白,在如此政權下就是要這樣扭曲,我們想不想過這些生活,十年、二十年後講六四,是否要像內地那樣用擦邊球呢?」

雖然我們仍然可以公開講六四,但現實是,今時今日在香港,無論做出版或拍電影,自由創作空間愈見收窄,紅線處處,大家為保住飯碗,大多選擇妥協,惟獨劇場界仍能保住頭上一片青天。莊梅岩認同,劇場是個最美好的地方,因為電視、電影,牽涉很大銀碼,必與政治掛勾,「難聽地說,入劇場這行都不太在意這些,所以我們守原則守得更緊。」

《5月35日》是莊梅岩與「六四舞台」合作的結晶,後者創作多齣與六四有關的舞台劇,包括六四二十周年的《在廣場放一朵小白花》和之後的《王丹》、《那年我的孩子十七歲》、《讓黃雀飛》等,舞台劇首演後,會到不同學校巡演。以往曾經發生過有工作人員收到電話而退出,亦有學校受壓而拒絕。

六四事件三十年後,天安門廣場監控嚴密。(羅君豪攝)

莊梅岩說,創作《5月35日》時,在資料蒐集階段開始,就受到不少壓力,「有人叫我們不要做。其實最好全世界都不再提(六四),然後人人遺忘這件事,再叫『愛國使者』出來說『根本無死過人』、『你們在作大』等。」在此她不願多談如何受壓,並非因為害怕,而是不希望在演出前模糊焦點,「人人都說審查、創作人遇到的壓力,但我們不要忘記八九六四的死難者和家屬,以及一切要逃亡的人、受苦的人。」

她希望《5月35日》演出後,讓非牟利團體可繼續在不同學校繼續排演這部劇本,透過劇場教育,繼續感染新一代堅持下去,因為歷史總是不斷重複,正如要紀念世界大戰、中日戰爭,就是要明白帝國主義的極致與貪婪的下場,「六四也是歷史一部份,要吸收錯誤,要讓當權者明白,這樣殘殺一班人是錯,但他們連認錯也沒有,何來說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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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梅岩說,六四從來都未講清楚過。(羅國輝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