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徑2025|平凡人的71小時非凡旅程 生還者易健豪走過迷幻盧吉道

撰文:顏銘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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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的第14屆香港四徑超級挑戰(HK4TUC,簡稱四徑),25歲的易健豪(Glen)堅持了3日4夜,在年初四晚跑到梅窩碼頭,以71小時32分成為生還者,並刷新了四徑史上最年輕生還者的紀錄。
休息一日後,易健豪回憶298公里的旅程,表示港島徑最後4段十分奇幻,充滿幻覺,還覺得自己意識抽離了出來,像玩角色扮演遊戲,完全不覺腳累地控制易健豪這個人跑步,也忘記了四徑。他在盧吉道彷彿失去靈魂,在欄杆望住城市,懷疑身在夢境。他醒覺後,一度想報警叫救護車,因為有段路完全沒有記憶。

四徑2025|在年初二,易健豪跑過東壩,仍相當精神。(顏銘輝攝)

今屆四徑在年初一(1月29日)晚上9時44分由屯門起步,易健豪跑到年初四(2月1日)晚上約9時16分衝線,經歷3日4夜,總共用了71小時32分,在生還者的72小時門檻內走完,刷新四徑史上最年輕生還者的紀錄。

休息一晚後,易健豪透過錄音慢慢回憶那艱辛無比的四徑的旅程。從麥理浩徑順順利利,到衛奕信徑在身體及精神開始出問題,至港島徑陷入懷疑人生的迷幻狀態,直到最後鳳凰徑憑一股毅力捱回來。他盡力詳細地描述在路上遇到的困境,希望給未來的四徑參加者參考。

麥理浩徑|首100公里大致順利 膝部大腿開始累

易健豪在年初二下午2時多走完100公里的麥理浩徑,抵達西貢北潭涌,花了約16個半小時。他認為在麥徑幾順利,他說:「第一條麥徑沒有太大特別,去到彎曲山都是輕鬆與Kimmy(另一參加者梁康翹)一邊聊天一邊走,但落山覺得自己太用力,膝頭有點累,我沒有理會。之後落雞公山、落到北潭凹,不斷累積疲倦。」

他續說:「膝頭覺得累,我就用了大腿去借力,加上東壩開始整段都跑,用多了大腿的力。跑到北潭涌時,我兩邊大腿的肌肉都實了,支援者用按摩槍幫我打鬆,但也沒有大作用。」

四徑2025|易健豪在東壩見到鏡頭時露出笑容。(顏銘輝攝)

衛奕信徑|幻覺出現 見到清朝官服人伸手擁抱

坐車到南涌,易健豪休息了一段較長的時間才起步,開始走78公里的衛奕信徑,膝部的問題愈來愈嚴重。他說:「因為(大腿肌肉)很緊,打算休息長一點才起步(衛奕信徑),怎料休息長的情況更差!在南涌起步的平路,我連跑都跑不到。上八仙嶺的時候,我膝部對上一點的位置極痛,上又上不到,落也落不到,不可以快,因為那個會衝擊很大,尤其是在樓梯。」

在年初二晚,他走過八仙嶺及九龍坑山,落到大埔太和。他喜見陌生人的打氣,他說:「在衛徑開始得極慢,到太和第一次聽到有人叫我個名,話『睇晒你啲報道、知道晒你啲背景,香港人撐香港人』,一路好多人叫我個名。我落山唔得,膝部很痛,但見到那麼人為我打氣,馬上『上電』,由太和一路追,上到城門水塘,過了一個日本人,再過多兩個內地跑手,他們好像去了燒烤場睡覺。」

四徑2025|易健豪在麥徑沒大問題,但衛徑開始出事。(顏銘輝攝)

在年初三凌晨,這是易健豪在四徑的第二晚通宵,幻覺開始出現。他說:「我未覺得眼瞓,但開始有幻覺,在城門水塘有不同顏色的樹葉,我見到的是戴黑色帽的巫師頭。因為有幻覺,睡了一睡,睡了20分鐘。那一晚很冷,休息完之後跑不動,上沙田坳道也是很冷。」

他再形容見到的幻覺,續說:「另一個幻覺是,見到黑色膠袋以為是狗,一堆黑色膠袋好像4隻狗。我見到護土牆有些凸出來的石屎,我以為是穿着清朝官服的人,伸出雙手想擁抱我,就是山邊那些護土牆。去井欄樹,到了我家的後山,可以快一點。遇過一些不認識的人為我打氣,他是說我中學的師兄,一有陌生人打氣就會『上電』。」

他本身想趕年初三早上的頭班港鐵由藍田過海,最後約早上9時抵藍田,搭車到太古,繼續餘下兩段衛徑。他說:「過海後那段沒什麼特別,都是落山的樓級跑不到。總結衛徑都是有幻覺及跑不到落樓梯,平路也跑不到,影響更大。」他在年初三中午完成衛徑,坐車到石澳,沒有休息太多時間,便跑往大浪灣,開始50公里的港島徑。

四徑2025|25歲的易健豪成功刷新四徑最年輕生還者的紀錄。(顏銘輝攝)

港島徑|嚴重幻覺困擾 陷迷離狀態失去記憶

在港島徑,易健豪表示初頭狀態不錯,他說:「因為衛徑很慢,我在港島徑開頭很有力量,一陣就跑到大浪灣,在引水道也跑得到。到大潭水塘後開始落雨,我就穿上風褸,開始眼瞓,覺得整個人有點迷,其實那時是日光日白。上大風坳那條斜路,行得很慢。行到渣甸山那些位置,我已經是一路行一路睡得着的狀態。後來雨勢大了,雨點打醒了我,我醒起如果保持這樣,會趕不到晚上12時半那班船,那就要坐半夜3時的船,所以開始加力,落到(黃泥涌峽)油站補給後就馬上起步。」

由年初三傍晚起,易健豪的疲倦似乎超出了臨界點,陷入了迷離的狀態。他嘗試形容:「我經歷了這段路最奇幻的時刻,由布力徑開始,印象中我只餘4小時去落中環碼頭,我一定要加力,在斜路快步走或者跑,落到香港仔水塘也一直跑。去到一種情況,我對腳應該要累,但我卻感覺不到累。好像玩一個角色扮演遊戲,我在控制一個人,見到石的時候就要他跳過去。明知要留力,但我沒有,因為我在玩角色扮演,行來行去也是同一個森林,行一陣有些過橋位、水澗位,好像都是一式一樣。行到一個水池位,我聽到青蛙叫,不只是青蛙叫,好像有幾百個人在說話,但又聽不清那些人說什麼。我覺得那時候是整段路最嚴重的幻覺。」

四徑2025|易健豪表示在港島徑的幻覺很嚴重,陷入奇幻的狀態。(顏銘輝攝)

易健豪花了很長時間去解釋由港島徑第4段至第1段發生的事,他說:「我都不知自己做什麼,可能是肌肉意識或者潛意識,只記得自己有跑,跑出去。夜晚9時半,我才落貝璐道的斜路,但我12時要落中環碼頭,有兩個半小時跑14公里,還有400米攀升左右。我完全不知發生什麼事,不斷跑。那段時間,很多人WhatsApp我,問我『are you OK』,我很驚,明明我已經在跑,為何個個都問我『O唔OK』,我覺得自己是OK的。但如果個個都問我『O唔OK』,我應該是『唔OK』。我不理會了,總之繼續跑。」

港島徑|盧吉道發呆如夢遊 一度想叫白車退出

「上山頂的路,我已經沒有印象,因為之前跟(張)敏怡跑過,我好像進入了一個狀態,很知道什麼地方要轉彎。平時沒有那麼多,我那晚見到很多箭豬出來行,沿路上山頂都有,應該不是幻覺吧。在布力徑之後,我已經瘋狂跑,上斜落斜也跑。出到盧吉道,整個人是『斷電』的狀態,真的不知發生什麼,後來聽朋友告訴我才知道。盧吉道有欄杆,我望住下面的城市,望了很長時間,不知要行什麼方向,一時望山,一時望指示牌,完全沒有意識要追船。」

四徑2025|易健豪在港島徑有段路完全沒有記憶,坦言有想過叫救護車。(顏銘輝攝)

離開山頂,跑往中環碼頭,經過舊山頂道,他才開始醒醒地,猛然發現沒有過去幾小時的記憶,他說:「由布力徑開始到晚上11時,我完全沒有印象發生什麼事。我心想,我是不是要報警叫白車(救護車),我好像沒有了一段記憶。從山頂落山,雨很大,我那時真的想叫白車,真的完全『斷片』。我直情懷疑,自己是否發夢,究竟做什麼才能脫離夢境。」

易健豪之後補充:「上到山頂開始夢遊般,有覺得過如果從欄杆跳落去是不是就會夢醒,好彩沒有跳。」他還透露,在挑戰後有途人發訊息聯絡他,表示他在盧吉道時不斷問途人:「我正在做什麼?」他懷疑自己那時有點失溫,加上筋疲力竭,神智不清。

他感謝沿路打氣的跑手以至陌生人,包括甄智貽及楊志成,他說:「什麼記憶都沒有真的很『大鑊』,我跟她(在途中打氣的甄智貽)講,落到碼頭我會退出。我亦開始發現真係不是發夢,做什麼都不能脫離夢境,唯有繼續行落去中環碼頭。」他續說:「(在中環碼頭行人天橋)我應該是唯一一個參加者搭升降機落去,沒有行樓梯。去到碼頭,見到其他人之後,好像其他人已經幫我解決了所有問題,我沒有印象,就躺在地上睡了。之後再有印象,我已經在Lantau Base Camp(位於梅窩的戶外用品店)。」

四徑2025|易健豪在年初四晚上抵達梅窩,成為生還者。(黃浩聰提供)

鳳凰徑|憑意志跑回來 與日本跑手do it together

易健豪趕到年初四凌晨12時半的船入梅窩,到凌晨3時多開始走70公里的鳳凰徑,在精神及肉體雙重疲憊下上路。他說:「因為港島徑已經去到盡,你看到那些片段,我連直線也行不到。跟住,不知怎樣上到山,只知道第一根(鳳凰徑標距)柱是L140,之後我要139、138那樣行去。」

一個電話令易健豪燃起鬥志,他說:「可能頭兩公里行了個半小時,跟住去一個位置,Kimmy打電話給我,她想撤,那時應該是半夜3時到4時。我就很有衝動想在後面追上去,我告訴她:「你唔好撤!等我同你一齊行。」我在那時開始平路、上斜跑到就跑,但落山就跑不到,不斷加速、不斷加。」

四徑2025|易健豪在梅窩碼頭郵筒旁接受Andre Blumberg的香檳浴。(黃浩聰提供)

「日出之後,我仍然很眼瞓,在水口引水道旁的草地睡了一會,腳已經長滿水泡。平路、石屎路幾好跑,但山路就磨到水泡,很辛苦,所以出石壁那段很慢,但我在引水道跑到,所以你會見到我速度時快時慢。」

他走到石壁,繞過分流,前往二澳及大澳,接着要上靈會山,他發現雙腳膝部俱軟,發不到力。他說:「過了大澳,我自己知要追,時間很趕,在那條很斜的樓梯,我仍然快步行,如果不太斜,我就會跑。沿路聽到很多人叫我的名,支持我。」

在年初四下午,他遇到日本參加者藤田慎一郎,兩人之後拍住行。易健豪及藤田慎一郎是那時行到最慢的參加者,大家都擔心兩人未必可以在72小時內回到梅窩。他說:「我在靈會山上遇到藤田。我看過還有25公里,我計一計時間,真的很緊迫。我只是跟他說過一句話『we will do it together(我們會一起做到)』,我不是講『we can(能夠)』而是『we will(會)』。」

四徑2025|易健豪飲香檳。(黃浩聰提供)

兩人心照地同行,互相照應,易健豪說:「我跟他一路沒有再說什麼,但很神奇地,大家想法一樣,一齊前前後後跑,最後那6小時,幾乎也是一齊過。他落山快過我,而我上山就快過他,我的膝部上山沒太大問題,一前一後那樣。」在年初四日落,他們終於登上鳳凰山,朝大東山進發。

面對最後兩座大山,易健豪想着參加四徑的原因,咬緊牙關走下去。他說:「都是我的那些目標,想做人體實驗給隊友看,我要做到這件事。如果我不能在72小時回到去,那就變成一個失敗的人體實驗。」他表示身邊有很多優秀的跑手朋友,對參加四徑感到猶疑,所以他決定參加,證明給身邊的朋友看,他做得到的話,他們也做得到。

四徑紀錄保持者黃浩聰(左起)、今屆生還者梁康翹、易健豪及四徑創辦人Andre Blumberg合照。(黃浩聰提供)

感謝曾為「13號」加油的網民 盼能鼓舞香港人

此外,易健豪身上帶住幾封信,他目標要行到梅窩碼頭的郵筒寄信。他說:「我報四徑,是想思考一下平衡工作、朋友、女朋友等幾方面。我為每個相關的人寫了一封信,我就帶住這些信跑了300公里,希望跑到郵筒寄出去。如果我做不到生還者就不會寄出這3封信,所以我想住要寄信,那就捱下捱下回到郵筒,寄了這幾封信。」

經過這次四徑挑戰,易健豪表示不再懷疑自己,對自己更有信心。他說:「當四徑一項那麼困難的挑戰,我都可以用半個月時間做到(準備),又有水泡、幻覺,不知自己做什麼,行路也行不到,在這種狀態下,我仍有足夠意志頂到最尾。就算任何困難……我現在已經辭職,不知何時才找到工作,但我相信自己的能力,一直以來累積下來的東西會有用。」

易健豪與一眾到梅窩碼頭迎接他的支持者合照。(黃浩聰提供)

「在新一年的開始,給予動力香港人,沿路有很多人跟我說,他們不跑步的,但被跑手的熱血感動,所以上來看一看。尤其是我,我不是Nugo及Kimmy那種明星級跑手、人人認識,我跑步兩三年,應該沒有人識我的。」他還感謝在網上追蹤四徑、留言支持過他、曾叫13號(他在今屆四徑的編號)加油的人。他說:「我知道很多人留意住我,如果我做得到,就可以為他們提供鼓勵,證明到像我這樣平凡的人,都可以做到不平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