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學者也門親歷記:失聯48小時,一進酒店就遭遇空襲

當地時間3月27日晚,一場突如其來的空襲震撼了也門首都薩那的夜空。中國學者馬曉霖剛剛從另一座城市薩達返回薩那,此前一度與國內親友失聯近48小時,沒想到剛一入住酒店報了平安,就聽到一陣滾雷般的爆炸,以及F-16戰機劃過空中的聲音。他推測轟炸點就在酒店三四公里外的地方。這是他此次也門之行第一次也是最直接地感受到戰爭的氣息。
連日來,美軍對也門發起大規模空襲,反政府武裝胡塞控制下的首都薩那也成為戰區。馬曉霖曾作為新華社記者常駐中東多年,現任浙江外國語學院環地中海研究研究院院長,儘管知道風險和困難不小,他還是欣然接受邀請,前往胡塞控制區參加第三屆巴勒斯坦大會。也門,是所有西亞國家中唯一一個他尚未踏足之地。


也門地處阿拉伯半島南端,扼守紅海與亞丁灣交匯處的曼德海峽,是連接亞洲與歐洲的重要海上通道。2014年以來,也門陷入內戰,胡塞武裝與也門政府軍持續交戰,並引發沙特主導的聯軍干預,衝突演變為地區代理人戰爭,造成嚴重的地緣政治和人道主義危機。
航線曲折,冒險「赴約」
「我當然去!」收到胡塞方面的參會邀請後,馬曉霖第一時間抓住了這個他「夢寐以求」的機會。馬曉霖是新華社加沙分社創辦人,曾經長期在巴勒斯坦報道過巴以衝突,也曾在巴格達報道過伊拉克戰爭,有豐富的戰地採訪經驗,幾乎走遍了所有西亞國家,唯獨也門還未曾「打卡」。
起初,主辦方發來的邀請函安排了五天行程。「五天哪夠?至少也得十天半個月!」亞丁、荷台達、塔伊茲、薩達……60歲的馬曉霖難以抑制心中的興奮。進一步溝通後,對方又發來了一份為期十天的新邀請函。
然而,前往也門從來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胡塞武裝控制下的地區通行受限,航線曲折,安保等級高。辦理手續過程中,馬曉霖多次與主辦方交涉,幾經周折,最終他從杭州出發,經上海浦東飛往卡塔爾首都多哈、約旦首都安曼,一路「闖關」,輾轉抵達薩那。
「最大的風險就是可能被英美導彈誤擊。」馬曉霖說,當時正值胡塞發動新一輪對以色列和紅海涉以船隻的襲擊,美英聯軍大規模空襲胡塞目標。因此胡塞的安保和反滲透、反泄密等措施極為嚴密。
整個也門行程中,他與其他巴勒斯坦大會國際嘉賓的外出都是集體行動,並乘坐裝甲防彈車,進出都有人專門行「注目禮」並報告動向,甚至所有政要來訪和會見都臨時安排。回國後在中國人民大學的一場講座上,他打趣說:「也門其實挺安全的,我覺得比歐洲安全,起碼沒有搶劫。」
失聯48小時,探秘胡塞大本營
朋友圈十多個小時沒有更新,微信不回,電話不通,郵件也石沉大海……3月26日凌晨開始,赴也門後即在朋友圈對所見所聞「即時播報」的馬曉霖突然「消失」了,足足有近48個小時沒有音信。
女兒着急,朋友炸鍋,聯想到戰火中也門的種種風險和不確定性,所有人都開始為他祈禱。很多熟悉馬曉霖的人則相信,這位曾在加沙和巴格達經歷戰火淬鍊的「沙場老兵」一定會平安無事。由胡塞武裝安排的車隊護送,馬曉霖和各國嘉賓沿着中國援建的薩那-薩達公路,駛向230公里外的薩達城。路上幾乎看不到什麼戰爭痕跡、軍事設施和武裝人員,有時會經過幾個安全檢查站,一切都異常平靜,但就是沒有網絡。
沿途沙塵瀰漫,滿眼都是連綿不斷的戈壁丘陵和阿拉伯半島特有的卡特樹。馬曉霖還第一次品嚐了令也門人着迷的卡特葉,併發朋友圈分享:「我嚼了十來分鐘,脆脆的、非常鮮美,而且嚼完以後口腔很清爽。」
抵達薩達當天,他就被帶去參觀了美軍和沙特聯軍的轟炸現場,以及薩達烈士陵園。這不是一次普通的訪問,更像是一場穿越衝突地帶的田野調查。他看到沒有爆炸的重磅炸彈、被導彈洞穿的樓房、炸燬的學生宿舍廢墟。最讓他感到壓抑的,是烈士陵園的兒童公墓,那裏長眠着幾十名因戰爭夭折的也門兒童。
在薩達,他幾乎無法直接接觸普通百姓,最多打個招呼、拍下照片。但在乘車途中,他依稀可以窺見這裏的市井生活:街道大多泥濘破敗,一輛摩托車上往往能「掛」兩三個人,街上人頭攢動,但看起來普遍營養不良。他形容,這是一種「難民式的經濟形態」。
馬曉霖還來到了胡塞運動創建者侯賽因·胡塞的家鄉馬蘭鎮。令人意外的是,這個胡塞武裝的發源地綠水青山、梯田環繞,頗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使他有種置身中國南方的錯覺。
兩天神奇的薩達之旅後,回到薩那,「失聯」的馬曉霖終於可以重新「上線」,他第一時間給國內親友報平安。沒過幾分鐘,酒店不遠處就響起劇烈的爆炸聲,他還在群裏輕鬆調侃,「在薩那親耳聽到了空襲」。
「沒有贏家的戰爭」
馬曉霖感嘆,這場春天裏跨越山海、穿越哨卡的行走有許多收穫,也留下了遺憾。欣喜的是,作為一位中東研究專家,他得以近距離觀察也門胡塞武裝控制區的經濟社會運行狀況,親眼看到戰亂下的民生景象;遺憾的是,儘管自己一再申請,也沒有獲得機會去往真正意義上的戰事前線一探究竟。
雖然沒見到胡塞政府前總理阿卜杜勒·阿齊茲哈卜圖爾、胡塞武裝前領導人暨首席和談代表阿卜杜勒·馬利克·胡塞,但他與胡塞二號人物、「最高革命委員會」主席穆罕默德·阿里·胡塞、著名網紅胡塞武裝發言人葉海亞·薩雷阿准將、胡塞外交部長賈馬爾·阿慕爾等高級官員進行了零距離接觸。
爆發於2014年的也門內戰已持續超過10年,胡塞武裝、政府軍、南方分離主義者、基地組織乃至外國干預勢力錯綜複雜,形成了奇特的一國三府、三分天下和三足鼎立割據態勢。實地觀察過後,馬曉霖更加確信:這是一場沒有贏家的戰爭,最大的輸家卻是也門和它的人民。
在薩那的巴勒斯坦大會現場,他就察覺到氛圍有些不對勁,這更像是一場數萬人規模的「示威大會」,滿場迴盪着濃厚宗教意識形態口號與針對美以的激烈抨擊,這讓他臨時決定放棄最初打算英文開幕式致辭,臨時改用阿拉伯語發言,準確表達對中也兩國和人民傳統友誼的褒揚,以及中國視角的巴勒斯坦問題立場,避免現場交傳帶來誤解。
儘管行程受限、接觸受控,也門之行仍為馬曉霖積累了大量關於這個國度第一手的鮮活素材。他仔細觀察路邊的集市、城市的交通、街頭的人群,諸多碎片構成了一幅真實立體的「也門印象」,「哪怕只是走馬觀花、浮光掠影,但目之所及,已足夠新奇。」
在他看來,戰亂未息、人民疾苦、政權破碎之下,也門的未來也許仍未可知。但正因如此,越需要有人走近、看見、理解,哪怕只是短暫的10天。
本文作者是媒體人白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