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問當日身穿淺灰色T恤和短褲，揹著黑色背囊的李駿碩，一身樸素裝束，令人難以想像他早已是獲得「鮮浪潮大獎」和多個「金馬獎」提名的本地年輕導演，而在他身上更是看不到一絲架子和距離感。
八年前，25歲的他憑短片《瀏陽河》贏得鮮浪潮大獎、同年開拍首部劇情長片《翠絲》，到28歲自編自導電影《濁水漂流》，更令他斬獲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殊榮。兩年前踏入電影圈第六個年頭，李駿碩在32歲之際送給自己一份禮物 —— 自資150萬元開拍電影《眾生相》，以半自傳形式記錄過去十年在交友軟件上與不同國籍男士的邂逅。電影尚未在香港正式上映，已在本屆金馬獎入圍最佳劇情片、最佳導演等五項提名。
記者：蔡穎茹　編輯：林君睿　攝影：林君睿

李駿碩2014年畢業於中大新聞與傳播學院，專修英文新聞，後來在劍橋大學攻讀性別研究碩士。最初他曾想過畢業後成為一名新聞報道員。但在2014年，李駿碩在大學同學黃嘉褀執導的短片《陌生人》中參演一角，短片入圍了「鮮浪潮國際短片節」，啟發他在完成碩士回港之後，嘗試以自己的作品《瀏陽河》參展，結果一舉贏得短片大獎及最佳導演殊榮。

因《瀏陽河》探討性工作者的議題，恰巧電影公司當時正籌備香港第一套以跨性別為主題的長片 —— 《翠絲》，原本的導演辭任，公司便找上這個初出茅廬、剛好也是同志身分的導演。就這樣，25歲的李駿碩正式踏入電影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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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行至今，李駿碩主要專注於電影。能編、能導、能演，連電影監製他都涉獵過，憑大學讀新傳的背景，他又試過做剪接的工作。他形容自己很幸運，一直都有創作相關的工作：「拍《濁水漂流》和《眾生相》之間，就做《但願人長久》的監製，這一年又寫了舞台劇劇本……和電影最不相關的工作已經是拍MV。」

今年他踏入34歲，眼看許多同期的導演陸續成家立室、養車買樓，李駿碩卻依然兩袖清風，全心投入電影工作，也讓他換來不俗的成績。首次編導劇情長片《翠絲》便入圍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編劇」；2021年上映的《濁水漂流》除了取得近650萬票房，更在第58屆金馬獎獲頒「最佳改編劇本」及另外11項提名，是當屆的入圍大贏家。

花光八年積蓄拍自傳長片　有信念就不後悔

回溯李駿碩過往執導的劇情長片，均有電影公司於背後投資。但今次《眾生相》沒有龐大資金和團隊支持，全程只花上10日、每日近12小時的時間拍攝。他帶領著12人的團隊，連監製、服裝的工作他都要親自上陣。

為了這部電影，他花光八年積蓄、斥資近150萬元拍攝，除了資金、人手，李駿碩坦言最需要的是勇氣，回想當日決定自資的一刻：「我很害怕……害怕這套電影真的沒有人喜歡。」令他如此恐懼，是因為他曾一再拿著《眾生相》的劇本向投資者提案，卻因劇本風格不夠主流，難以回本而無人願意投資。屢遭拒絕的經歷，令他在籌備過程中陷入長時間的心理拉扯。

我都會有不是十足自信、懷疑這件事會不會很傻的時候……百多萬元對一些投資者來說是很小的事，但對我來說是所有的積蓄。

在決定自資前，他也反覆自問：如果拍這齣戲會虧蝕所有錢、無人關注、得不到同業在藝術上的認同，自己會不會後悔？猶豫之際，電影《填詞L》的出現，讓他給出堅定的答案。

只要我對這件事夠有信念，都不會後悔。

受《填詞L》鼓舞開拍電影　卸下票房壓力起用新人演員

2022年，導演黃綺琳與監製黃鐦用低成本自資拍攝《填詞L》，講述填詞人追夢失敗的經歷，題材不屬典型商業大片，但因黃綺琳「夠愛」這個故事，堅持開拍，最終也獲得不俗的迴響，電影更成功回本，令當時的李駿碩深受鼓舞。雖然自己講述不一樣的故事，但他自覺能力與黃綺琳相若，她做到的，自己也可以做到。李駿碩帶著黃綺琳給他的勇氣踏出第一步，成功開拍《眾生相》。

過往的作品有電影公司撐腰，為向投資者交代，李駿碩總想著要令電影更「容易入口」，便會起用著名演員、劇本也會按典型的起承轉合編寫。但今次自資電影《眾生相》，不用看重票房壓力，創作上自然也少了包袱。

畢竟你作為電影導演，投資者信任你的能力、信任你寫的劇本，你就有不能讓他們損失慘重的責任。

李駿碩患有紅綠色盲，他曾視這個缺陷為創作上的障礙。這次毋須擔心投資者反對，促使他以全黑白鏡拍攝《眾生相》，以最有把握和最自信的方式將畫面呈現。（《眾生相》劇照，受訪者提供）

在選角上，李駿碩大膽起用新晉演員張迪文（Jayden）獨挑大樑。二人曾經在李執導的短片《吊吊揈》中合作，除了因為演過貼近李駿碩經歷的故事，張迪文的性格亦是他優先考慮的原因：「他（張迪文）比我小十年，但我從來都沒有他那種由內心散發出來的強大自信。」

本為半自傳電影，選張迪文為主角卻不是因為與自己相似。李駿碩直言，客觀來說兩人的氣質、性格也不像，唯一很像自己的，是張迪文「夠想做到」的信念：「他（張迪文）是唯一一個背完二十頁紙來試鏡的演員。」比起演得像「李駿碩」，他更著眼張迪文在演藝生涯上的突破。

如果成為到他的代表角色，會令我很自豪。

受好友祝紫嫣啟發　不害怕在電影展現個人生活

《眾生相》述說過去十年他跟不同男士一夜情的故事。開口向人透露自己性生活難免會尷尬，更何況要將其一覽無遺地搬上大銀幕。然而李駿碩對於展現這部分的自己絲毫沒有感到赤裸，笑言他一向都是願意分享的人，尤其是透過電影，只是以往未有契機。他過往寫過其他與個人經歷有關的劇本，但未獲電影公司青睞，而這次《眾生相》讓他有機會真正展示自己的生活。

他在疫情期間曾反覆思考自己想成為一名怎樣的導演，碰巧那時他正協助好友祝紫嫣籌備電影《但願人長久》（一套關於祝紫嫣個人成長經歷的故事），他覺得祝紫嫣寫了一個動人的故事，也反思自己有甚麼故事能夠分享給世界 —— 他想述說與男友Zenni Corbin之間的感情經歷。

李駿碩與男友於2015年透過交友軟件認識，三個月後確認關係。他形容與男友的關係發展得很順理成章、很自然。二人的感情踏入第十年，中間經歷過疫情時期，因男友在紐約當音樂劇演員，二人長期分隔兩地，才有共識地開始開放式關係，允許對方與他人發展性關係。

男友成最強大後盾

李駿碩深知他和男友的相處模式在香港來說是罕見的，因此他決定將這段關係以最寫實的方式呈現。《眾生相》除了起用新人，還邀請了部分李駿碩昔日交歡的對象出演，把最真實的人物和情節融入故事。當李駿碩寫好《眾生相》劇本，他第一時間不是傳給遠在美國的男友，而是先傳給同為導演的好友楊兩全和祝紫嫣。他憶述，起初將劇本傳給男友時會擔憂對方未必接受到，已備好退路：「如果他不想的話，我就不會繼續走這條路線。」怎料電話另一頭的男友毫不猶豫地表達了支持，認為劇本忠於他們的關係。

李駿碩指，二人一直處於互相支持和信任的狀態，成為各自最強大的後盾。男友更身體力行表示支持，除了在社交媒體大力宣傳電影，還在電影出演其中一個一夜情對象，甚至擔任《眾生相》監製。

「每套戲都有自己的命運」　《眾生相》綜合十年經歷

在32歲拍攝《眾生相》，李駿碩認為時機剛好。回想初入茅廬的他，如果入行第一套執導的電影已是《眾生相》，他恐怕技術上未能駕馭這樣的故事，同時也因未建立自己的拍攝風格，電影最終或流於公式；若等到技藝成熟、資源充足時，又可能失去那份「Raw」（原始）的感覺。

每套戲都有自己的命運

《眾生相》即將在台灣、法國和歐美多地正式上映，亦正籌備在香港發行。電影不僅簡述李駿碩的感情生活，他更形容是綜合了他這十年遇到的人和事：「從2015年由英國回港剛好十年，回港那星期便遇到我的男朋友，我的社交圈子開始愈來愈大…這十年遇到的人，給我的啟發，讓我看到這個世界很大，還有許多生活的可能性。」今年，李駿碩再次回到中大母校，原來當年的英文新聞老師一直收藏起他在大學第一課寫下的「我的志願」。從《翠絲》到《眾生相》，李駿碩這八年的電影之路，彷彿正提早實現他當年的宏願：

Whatever but ordinary, and I will become a scriptwriter in 20 years. （絕不甘於平凡，而在20年後我會成為一名編劇。）

【本文獲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實習刊物《大學線》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