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戰爭20周年:霸權使美國落入戰爭的循環

撰文:毛詠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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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3月20日,美國展開了伊拉克戰爭,這場以美國為首、英國為主要支持者的戰爭耗時8年。尋找大殺傷力武器不果,推翻了薩達姆(Saddam Hussein)政府,可遺下的激進武裝分子叢生、貧困的國度。
20年過去,美國對伊戰像「集體失憶」,總統拜登(Joe Biden)說烏克蘭戰爭是「二戰以來未見的入侵行為」,卻「忘了」美英聯軍入侵伊拉克之罪。一任又一任的美國總統誓言結束伊拉克戰爭,但沉迷於捍衛霸權、「美國至上」的心態使美國不斷捲入戰爭,烏克蘭也不例外。

小布殊(喬治布殊,George W. Bush)政府當年入侵伊拉克的理由是伊拉克擁有大殺傷力武器(WMD),指控薩達姆政權包庇及支持發動「九一一恐襲」的基地組織(Al-Qaeda),連同貝理雅(Tony Blair)英國政府,在沒有聯合國授權之下對伊拉克出兵。

這個不充份的開戰理由令美國飽受國際社會嚴厲批評,全球各地反戰示威四起,在聯合國安理會上,除了英國、美國、西班牙之外都反對軍事行動,反對者之中法國聲音最大,並獲中、俄、德支持。美英為首的聯軍於2003年3月20日展開對伊拉克的轟炸行動。入侵行動導致復興黨政府垮台,薩達姆於同年12月被俘,三年後被處以絞刑。由美國扶持的馬利基(Nouri al-Maliki)一直任總理直至2014年,惟政權從未獲伊拉克人民廣泛認同,派系衝突四起。

回首伊拉克戰爭

聯軍入侵後造成死亡難以估計,有統計顯示由15萬至100萬不等,大多是2004至2007年間國內叛亂、衝突及恐怖活動之中死亡,因此死者多為平民。小布殊政府言之鑿鑿的大殺傷力武器、化武核武或是毒氣,美軍翻遍伊拉克始終沒有找到。而伊拉克遂於2006至2008年間陷入內戰,而同時美軍於伊拉克的醜聞不斷——酷刑虐待戰俘、屠殺平民、性侵囚犯及平民。

美軍2004年在費盧傑(Fallujah)戰役與伊拉克武裝分激戰期間被指使用過白磷彈,儘管有記錄片指出不少平民死於白磷燒傷,美軍有違反國際法之嫌,但國防部矢口否認曾對平民使用白磷彈。說到底,伊拉克戰爭本身就一場醜陋、公然違反國際法的入侵行為。

2003年4月9日,美國海軍陸戰隊突擊隊員Kirk Dalrymple看著巴格達市中心一座伊拉克總統薩達姆 (Saddam Hussein) 的雕像被拉下。(Reuters)

以報復九一一恐襲之名打的反恐戰、入侵伊拉克,也是欠奉理據的。縱使達姆一直被指支持多國的「恐怖組織」,如庫爾德工人黨(PKK)及幾個巴勒斯坦分離組織。據《對抗薩達姆》(Confronting Saddam Hussein)一書作者Melvyn Leffler的說法,甚至是小布殊也從來不相信薩達姆與基地組織之間有直接聯繫。

美軍推翻薩達姆的戰略目標雖然達成,但伊拉克各地出現政治真空,引起後續一連串國內政治動盪,武裝組織混戰。美軍積極介入整頓當地政治秩序,保護美軍基地和訓練親美伊拉克政府的安全部隊,使美國在伊拉克的戰爭持續了八年。

美國政府希望把薩達姆政權拉倒,植入民主制度便可在中東形成骨牌效應,但這最終沒有發生。20年來,這個產油國飽受暴力衝突、恐怖主義、制裁之苦,當下的伊拉克仍是支離破碎的國度,近三分一民眾屬貧窮人口,相等於1200萬人。2019年該國青年失業率達25%,別忘記這是一個六成人口在25歲以下的國家,可見經濟問題的嚴重性。

追求美國至上之病

10年後,奧巴馬在2010年宣稱「我們已盡了我們的責任」,倉促宣布結束美國在伊拉克的軍事行動:「我們是時候翻開新的一頁」。隨後美國增派軍員到阿富汗打擊基地組織與塔利班,及後敘利亞因「阿拉伯之春」爆發內戰,美國拒絕跟隨英法空襲大馬士革,但終在2014年亦再度出兵伊拉克及敘利亞打擊極端組織ISIS。

Stephen Wertheim在《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3月17日的文章《伊拉克與至高無上的病態》(Iraq and the Pathologies of Primacy)指出,多年來,美國把伊拉克戰爭歸咎於政策錯誤,並認為這會在「追求霸權」的過程中獲得糾正,但事實上入侵伊拉克的決定,就是源於對「美國至上」的追求。這種追求促使美國支付一支龐大軍隊分散至全球各地,目的就是以防其他國家崛起、挑戰美國的主導地位。

伊拉克戰爭被公認為是美國史上最嚴重的戰略錯誤之一,而戰爭背後霸權主義的意識形態,在美軍坦克2003年開進巴格達前早已形成:在之10年前,作為小布殊政府三位最具影響力的人物——切尼(Dick Cheney)、鮑威爾(Colin Powell)、沃爾福威茨(Paul Wolfowitz)已就為家制訂後冷戰的美國戰略。

就算蘇聯已經倒下,他們仍希望美國保持超然的軍事領導地位。時任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的鮑威爾於1992年便曾對國會表明:「美國必須擁『足夠的力量』去抑止任何幻想在世界舞台上挑戰我們的人。」,「我想成為街區的惡霸」(I want to be the bully on the block.)。

美國總統喬治布殊和副總統切尼在2006年12月18日在五角大樓舉行的國防部長羅伯特·蓋茨( Robert Gates )就職儀式上聽取講話。羅伯特·蓋茨是接替因伊戰下台的拉姆斯斐爾德。(Reuters)

撤不完的軍

直至2008年,以反戰作旗號的奧巴馬在民主黨總統參選人中彈出,高喊着:「我不只想結束戰爭。我還想結束令我們捲入戰爭的心態。」但當奧巴馬當選上台後,儘管理論上沒如小布殊般「衝動出兵」,但在2011年撤軍伊拉克後仍繼續在阿富汗的戰爭,並於2014年再度派兵伊拉克。

不過,口裏說要撤軍、停戰、反戰的美國,卻接踵介入更多的中東戰事,由阿富汗到敘利亞到利比亞,無一妥善收尾。Stephen Wertheim指出,到現在美國政治領袖仍試圖揚言「翻開新一頁」,「伊拉克戰爭有時會從集體回憶中消失」,總統拜登今年2月時便形容烏克蘭戰爭是世界80年來唯一一場大規模入侵,說:「超過10萬兵力入侵他國,自二戰以來都沒發生過這樣的事。」說畢這話不夠一個月便是伊拉克戰爭20周年,當年身為參議員的拜登本人也為入侵伊拉克投下了贊成票。

「追求(美國)至上的病態使戰爭看似是必須、值得付上代價,而這些病態使美國持續與其他國家發生衝突。」Wertheim續指,無上限的擴張北約而希望俄羅斯不會產生敵意,「這期望本身就是天真的」。

雖然美國已宣布結束在伊拉克及阿富汗的戰爭,美國從未能在中東地區戰事裏抽身,越要想插手維持國際秩序,越是深陷泥沼。如今美國在中東地區的駐軍仍多達5萬人,實際上與奧巴馬任期結束時相若。

2021年5月30日,美軍士兵在一哨站前看着聯軍士兵進入國際區(International Zone)。駐紮在巴格達國際區的聯軍是美國領導的支持伊拉克安全部隊的13個國家軍事顧問小組的一部分。美國目前在伊拉克維持2,500名軍事人員。(Getty)

美影響力減 中國模式對阿拉伯國家更吸引

而且,美國「剷除了反美獨裁政權」,但民主並沒妥善地植入當地。伊拉克發展出一套不完全民主的政治制度,雖以選舉實現政治更替,但經濟卻長期不穩,就算在油價高企的時候,國內貪污問題嚴重,國家經濟及平民並未受益。美國政客亦逐漸意識到槍杆子裏出不了民主,以戰爭更換他國政權或重塑其他國家並不可行。

加上,在阿拉伯之春過後,民主並沒有在這片土地開花結果,利比亞就如伊拉克一樣被毁,就算是相對成功的突尼斯,經濟情況比10年前更差,美國的「民主植入」工程更見委靡。隨著美國對中東的關注減少,中國通過「一帶一路」倡議,與幾個阿拉伯國家政府簽署了經濟合作協議,「中國模式」對於中東國家而言更有吸引力。

利比亞就如伊拉克一樣,自2011年後陷入軍閥內戰及內戰。美國協助推翻卡達菲政權,民主也並沒順利實踐。(Reuters)

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的「阿拉伯晴雨表」(Arab Barometer)2018-2019年度在12個阿拉伯國家進行民調,綜合而言,在中美俄三國之中,最受這些國家歡迎的經濟夥伴是中國,情況在傾向民主的阿拉伯國家更為顯著。其中,在伊拉克,51% 的人贊成加強與中國的關係,俄羅斯佔43%,美國只有35%;在突尼斯,63%人希望看到與中國建立更牢固的關係,50%同意與俄羅斯建立更牢固的關係,但同意與美國建立更牢固關係的只有45%。

「阿拉伯之春」革命浪潮12年後,中東民眾對於民主的渴求及期望不再如初,國際及地區政制都無力解決中東地區的深層經濟問題。尤其在新冠疫情過後,撇除那些富有的油氣出產國,對於大多數國家來說,經濟發展所帶來的尊嚴在或者更為重要。

在伊拉克戰爭結束20周年之際,不論沙特、伊朗,以至伊拉克都加速轉向中國,美國在中東的霸權亦就始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