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100日|除了打壓伊朗 美國能讓沙特以色列成功牽手嗎?

撰文:劉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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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Donald Trump)的執政百日評價,毫無疑問被一片質疑與聲討淹沒。除了掃射全球又朝令夕改的「對等關稅」政策、持續原地踏步的俄烏停火談判外,中東場域的表現同樣令人疑惑。

截至2025年3月,美國針對加沙戰爭、以色列地位和伊朗問題釋放出的政策信號,都帶有相互矛盾、急功近利的單邊色彩。例如加沙戰爭,特朗普不斷宣稱自己成功促使雙方停戰,卻又隨即拋出「清空」、甚至「接管」加沙的提案,並放任以色列重啟戰事,慘烈屠殺一路持續至今,顯然是對現實的政治解決毫無意願。

與此同時,特朗普雖然想促成海灣阿拉伯國家與以色列的關係正常化,卻也重拾對於伊朗的極限施壓,包括持續轟炸也門的胡塞武裝,似乎想重回2016年到2020年任的海灣陣營對抗態勢,推翻沙特與伊朗已經復交的現實,來極大化美國的安全利益。

整體來說,特朗普政府宣稱自己善於調停衝突,卻不關心任何長遠的解決方案;自詡深諳「交易的藝術」,卻又持續破壞各方基本互信。整個「特朗普2.0」百日的中東政策,雖以整合盟友、打壓對手為主要支點,卻也建築在各種矛盾的危險地基上。

2025年4月7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右)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會見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左)。(Reuters)

特朗普中東政策三大支柱

首先觀察特朗普的中東政策三大支柱。

第一就是親以色列。早在第一任期,特朗普便在對以政策上實現「一邊倒」的突破,包括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提出震驚各界的「世紀協議」;2024年競選期間,特朗普更是多次抨擊拜登(Joe Biden)政府放任「反猶主義」蔓延,並自詡為以色列「捍衛者」。

宣誓就職後,特朗普啟用多名親以政客出任要職,組建「美國史上最親以政府」,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更是成為特朗普在白宮正式會見的首位外國領導人。接著特朗普上任不到半個月,便提出帶有種族清洗意味的清空加沙計畫,為以色列右翼送上大禮。2025年3月,加沙停火協議破裂,以色列恢復對加沙軍事行動,得到了特朗普的完全支持。

第二是恢復對伊朗的極限施壓。早在第一任期,特朗普就認為伊朗是中東動盪的根源,且伊朗的核計畫將對美國及其盟友(以色列)造成嚴重安全威脅。平心而論,這一認知與拜登並無不同,但在競選期間,特朗普以加沙戰爭牽引的以伊代理人戰爭為由,批評拜登對於伊朗過於軟弱,讓伊朗獲得出口石油、解凍資產、資助地區代理人的機會,並主張恢復對伊極限施壓。

勝選就職後,特朗普也果真簽署《國家安全總統備忘錄》(NSPM-2),指示美國政府機構收緊對伊制裁,包括將伊朗石油出口「清零」。而特朗普的最終目標,是阻止伊朗核計畫和彈道導彈計畫、遏制伊朗的地區影響力擴張,因此也藉伊朗「抵抗軸心」(Axis of Resistance)因新一輪以巴衝突而被嚴重削弱、伊朗面對以色列火力不足又不願引戰的兩難情境,要以加大制裁和軍事恐嚇等手段施壓德黑蘭,迫使伊朗在美伊談判中讓步。

圖為2025年4月6日,也門西北部薩達省(Saada)有建築物遭美軍空襲受損。(Reuters)

第三是聚焦拉攏海灣國家。或許是目睹2023年以來,中國斡旋沙特與伊朗復交、伊朗與俄羅斯簽訂《全面戰略夥伴關係協議》等進展,美國各界大受刺激,特朗普第二任期明顯有意拉攏海灣國家,其中東團隊關鍵人物如中東問題特使史蒂夫·威特科夫(Steve Witkoff),就與海灣國家有長期密切利益關係,這也預示沙特、阿聯酋等國將在特朗普的中東棋盤上扮演重要角色。

2025年2月中旬以來,特朗普便多次把對俄談判主場定在沙特,凸顯自己對沙特的格外倚重。此外,特朗普也將強化美國與海灣國家關係的目標,與鞏固中東親美陣營、對抗所謂「中—俄—伊邪惡軸心」、奪回國際能源市場話語權等大國競爭目標相鍵結,將中國與海灣國家間涉及5G、人工智慧、港口運輸、新能源、航空航太、無人機技術的合作,概括為改變大國競爭態勢的關鍵領域,將中東安全議題擴大與泛化。

從前述執政百日的相關布局與動作,可以窺見特朗普的中東藍圖。在可見未來內,特朗普還會繼續相關力道的深化,包括強化美以同盟、提升美沙關係、力促沙以建交,進而構建美國—沙特—以色列的「戰略三角」。基本上特朗普的終極目標,就是確立以色列在美國地區盟友體系中的核心地位,把以色列一年多來軍事行動成果轉化為對美、以有利的地區安全秩序,進而重塑區域權力平衡,推動美國盟友、尤其是以色列和海灣國家間的利益共用,並以此制衡伊朗等域內反美勢力。

2025年4月25日,伊朗外長阿拉格齊(Abbas Araqchi)抵達阿曼,準備與美國進行談判。(Reuters)

特朗普能不能心想事成

平心而論,特朗普的中東政策不能說毫無章法,卻顯然是要在各種矛盾目標間進行高難度跨越。

例如放任以色列在加沙屠殺,卻又奢望沙特與以色列建交。從當前局勢來看,阿拉伯世界當然都對巴勒斯坦議題敷衍了事,不僅視難民潮為燙手山芋,更不願因此與以色列再起戰事,但這不意味各國政府就不用顧慮民意與政治正確,否則沙特與以色列在拜登任內的關係正常化談判,也不會因為2023年10月的「阿克薩洪水行動」爆發,瞬間無疾而終。

此外對海灣國家的拉攏,不能否認在當前多變的國際格局中,海灣國家面對中美博弈,大多不願選邊,而是更想與雙方同時交好進行戰略對沖,因此也不會拒絕深化與美國的經貿合作。但正因其背後驅力是戰略對沖,所以海灣國家也不會因為美國伸出橄欖枝,就徹底斷絕與北京的聯繫,尤其近年海灣各國為了布局後石油時代的產業轉型、再工業化,都在一定程度上經由「一帶一路」引入了中方基建與項目,這一趨勢即便可能因美國拉攏而削弱,卻很難被徹底逆轉。

再來是海灣國家與伊朗的戰略裂痕。從地緣結構上來說,雙方確實存在安全分歧,但沙特之所以同伊朗復交,關鍵還是希望專注產業轉型、從地緣爭奪中後撤,所以容忍了伊朗的地緣擴張。換句話說,美國雖認為自己愈壓迫伊朗、愈削弱「抵抗軸心」,就愈能激起海灣國家團結,其實也可能反被各國「搭順風車」:壓制伊朗實際上是替各國營造了更安全的外部環境,反讓沙特更沒必要同德黑蘭交惡,也因此更難動搖沙伊復交的基礎。

圖為2024年10月9日,沙特王儲穆罕默德在利雅得接見到訪的伊朗外長阿拉格齊。(Saudi Press Agency/Handout via REUTERS )

當然,這些分析美方不會無人知曉,但恐怕特朗普的性格決定了自己必然一意孤行。

首先就是篤信交易的認知。在特朗普的世界觀中,只要「價格」合適,萬事皆可交易,例如第一任期內,特朗普就在以巴問題上提出「世紀協議」,以承諾發展巴勒斯坦經濟為條件,換取巴方在領土劃分、耶路撒冷地位和難民回歸等問題上向以色列讓步。

特朗普不斷宣傳的《亞伯拉罕協定》也是同樣道理:美國同意向阿聯酋出售包括「F-35」戰鬥機在內的先進武器、承認摩洛哥對西撒哈拉地區的主權、取消對蘇丹「恐怖主義資助國」的認定、啟動與巴林的戰略對話等,換取上述國家與以色列關係正常化。以上種種,無疑都強化了特朗普的信心,但從古至今,交易或許能化解部分僵局,卻不是所有問題的萬靈丹,否則沙以建交就不會遲至今日還未發生。

接著是特朗普熱衷宣傳的好大喜功。基本上從第一任期開始,特朗普的決策便往往急停急轉、忽東忽西。而這背後的關鍵原因,就是特朗普注重名望,希望成為聚光燈下的輿論焦點、眾人口中的美國英雄,因此其講話、聲明都帶有浮誇的表演性質,為的就是極大化媒體流量和宣傳效應。

而這種性格輸出到政策上,就導致特朗普執著於成敗、迫切需要真實成就來彰顯自己英明神武,導致其不僅不考慮價值觀和手段,甚至連政策的慣性都不加理會,種種信口開河宏大中帶著浮誇,執行起來則滿是不確定的短視近利。

整體來看,「特朗普2.0」的中東政策弊病,就與其荒謬的「對等關稅」一脈相承:明明是一廂情願的緣木求魚,特朗普卻彷彿深陷夢境,不僅無法體察現實障礙,還在一片自我感覺良好中持續夢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