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俄峰會後訪華 遊走中美的普京不急著停戰?
經歷8月與特朗普(Donald Trump)的阿拉斯加會晤,普京(Vladimir Putin)並沒有急於止戰的跡象,俄烏前線依舊持續交火,美俄關係也沒有明顯回暖。
在這種背景下,因為阿拉斯加峰會而盛傳的「聯俄制中」猜想,瞬間落入一片虛空;而隨著普京在8月底參加上合峰會與九三閱兵,這趟被莫斯科定調「史無前例」的訪華行程,又讓本就複雜的中美俄互動更加糾結。
從當前局勢來看,不論是美俄阿拉斯加峰會或普京訪華,都可以視作宏觀結構下,俄羅斯周旋中美的外交操作:中國是俄烏戰爭背景下,支撐俄羅斯經濟的重要板塊,也是唯一能跟美國互別苗頭的存在;美國則是最有可能卸除俄羅斯制裁重擔的力量,畢竟解鈴還需繫鈴人,尤其當前特朗普執政的美國,似乎對於戰後烏克蘭的安全保障有所保留。
而普京這種「雙頭鷹」的左右出擊,除了暴露俄烏衝突的暫時難解,也反映普京並不急於停戰的心理狀態,且這種狀態,並不是完全無跡可尋。
戰爭下的俄羅斯政治與經濟
首先觀察俄羅斯的當前景況。即便俄烏戰爭已持續超過3年,俄羅斯依舊能夠維持政經運轉。
在政治領域,當下無疑是普京執政20多年來,俄羅斯國內政治反對 派最弱勢、總統權力卻最集中的時期:經歷戰爭初期的反戰示威、全國動員後的輿論反彈、瓦格納兵變下的驚險萬分,普京以反覆的掃蕩與壓制,成功塑造沒有威脅性反對派的政治環境,不僅軍方當前看不到兵變可能,所謂「反對黨」的存在也無法危及政權。
根據2025年7月俄羅斯列瓦達中心(Levada Center)民調,同年上半的俄羅斯民眾對普京支持率,始終保持在86%的高位。當然,戰爭下的民意調查不能排除政治干擾,但列瓦達中心還有一項始於1997年6月的持續性民調項目:國家前進方向「是否正確」,而這就可以做為對比依據。
在普京出任代理總統前的1999年12月,這項調查的「正確」與「不正確」答覆佔比分別是31%、51%;2022年2月「特別軍事行動」爆發前夕,則分別是52%、38%,到了3月行動爆發後,隨即變為69%、22%。在這之後,「正確」佔比基本保持在70%以上,最高曾有75%;「不正確」則有兩次升至27%,分別是2022年9月哈爾科夫大撤退和11月局部動員後。到了2025年6月,「正確」與「不正確」的對比分別是70%、17%。
而聚焦經濟,俄羅斯基本承受了西方長達3年的制裁,卻不僅沒有崩解,還展現強勁韌性。在生產領域,國家項目大規模投資、居民消費,是增長的兩大動力;軍品生產尤其扮演了發動機,能源和農業則是經濟安全的穩定器。
在2024年,俄羅斯的GDP增長率為4.1%,製造業是主要貢獻,,預算收入則是36.71萬億盧布,同比增加26%;支出40.19萬億盧布,同比增長24%;赤字3.48萬億盧布,佔GDP的比重為1.7%,上不至於構成財政風險。此外,財政對油氣收入的依賴也持續下降,2022年為43%,2023年為31%,2024年為30%。
而在國際收支方面,俄羅斯從2022年至2024年的外貿總額分別為8,478億、7,102億和7,169億美元,貿易順差分別為3,372億、1,400億和1,509億美元。外匯儲備方面,2022年發動「特別軍事行動」後一度下降,卻在當年6月就恢復增長,2025年7月則來到6,906億美元的歷史最高值。
顯然,俄羅斯的政經情況也正如俄軍的前線表現,雖一度經歷挑戰,但目前沒有潰敗跡象,這就成為普京不急於停戰的底氣,也是他能在中美間遊走試探的空間。
俄羅斯跳不出歷史循環
當然,政經與前線的「不崩潰」,不代表俄羅斯就「越打越強」。當各方都為俄羅斯承受制裁重擔的能力嘖嘖稱奇,也就很難留意通脹的居高不下、戰爭消耗擠佔長期產能投資,其實正在成為俄羅斯經濟的主要風險。
在2024年,國防支出佔俄羅斯GDP的比重為6%,2025年則上升到了6.31%。雖然普京指出,美國在朝鮮、越南戰爭期間的國防預算分別佔GDP的14%和10%,卻也強調未來3年俄羅斯將逐步減少國防開支。根據最新預算法案,2025年俄羅斯GDP預計增長2.5%,較2024年下調1.6%,2026年、2027年則分別預估增長2.6%和2.8%。
整體來說,2025年的俄羅斯經濟已有所降溫,雖然在產業政策、國家專案主導下,市場與財政情況大致穩定,制裁導致的經濟扭曲卻不斷深化,受限的勞動力供給水準、產能利用率,也壓制了可能的成長空間;且國防開支的下調也預示,在可見未來內,俄羅斯都只能維持低烈度軍事行動、進行長期的戰爭消耗,而不是發起極大規模的進攻。
說得更直接,即便俄羅斯經濟沒有崩解、前線也未再被烏軍大規模反攻收復,以當下經濟與軍事能量來看,在戰爭持續的可見未來內,兩者都很難有大幅度收穫與飛躍。
而這也是俄羅斯歷史圍繞「崛起-衰敗」的循環縮影:始終無法摸索出切合自身的發展模式,卻又能憑藉戰略韌性持續苦撐。其背後,當然是各種背景條件的支撐,包括遼闊國土的物質基礎與戰略縱深、強勢領導人的集權文化、面向東西的「雙頭鷹」外交慣性。
在這種背景下,俄羅斯非常容易崛起,卻也很常在順境中犯戰略錯誤,例如因為勃列日涅夫(Leonid Brezhnev)時期的國力不斷增強,蘇聯便開始推行全球進攻性戰略,最終不僅在美蘇爭霸中敗下陣來,還導致自身解體;但進入逆境後的俄羅斯,則又往往能夠艱苦支撐,為將來的崛起蓄積實力,例如從蘇聯解體後的黑暗歲月,一路臥薪嘗膽、成長茁壯,直到2022年進攻烏克蘭。只是從更長遠的視角來看,這種復興也往往是為將來的衰敗、再崛起做準備。
一言以蔽之,俄羅斯更加善於擺脫困境,而不是維持優勢,這就與中國的戰略文化非常不同。俄烏戰爭確實撼動美歐主導的歐洲安全結構,但這場戰爭也毫無疑問,嚴重損耗俄羅斯過去積累的各方面國力,導致了敘利亞變天、美國滲入高加索、中亞各國有意「引入中美」等各種勢力範圍流失。
當然,俄烏戰爭還是會在未來某天、以某種形式停下,但深陷歷史循環的俄羅斯前景,或許正像俄國戰略界時常引用的斯托雷平(Pyotr Stolypin)名言:「在俄羅斯,20年足以改變一切;200年後,一切未曾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