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豪宅區的「橋底經濟圈」 他靠10元人民幣1次的生意月入6000
不知道你是否觀察到深圳的橋底(橋洞),愈來愈成為重要的攤販集中地了?橋底確實是一個很好的生意場所——寬闊明亮,兩邊可以擺上各種攤子;遮風擋雨的蔽體,還0租金;作為大路與大路之間的捷徑,人流量大,帶來穩定客源。
這裏的理髮店10元(人民幣,下同)一次,沒有招牌,顧客大多是老熟人,只認師傅的臉,路過了就順便來理個髮;85歲的老奶奶每天凌晨6點半就拉着比她翻上幾倍體積的推車,裝着日復一日賣不出去的衣服,到橋底下的固定位置擺攤。
白天的橋底,是生活攤,像一個洞穴裏的原始生活,這裏可以理髮、裁縫、買衣服、修單車,師傅大多是「老漂」,踏踏實實靠手藝吃飯,編織古老的生意經。這個年代熟人社會的最小單元,應該是這樣的一座橋底。沒生意的時候,這裏的一天可太漫長了,車馬郵都變慢了,就連急速奔馳而過的電動車都不再是交通工具,而成了秒錶,來一輛算一秒。夜幕降臨,這裏又成了現代都市的註腳,各類小吃攤齊聚在道路兩邊,下班的年輕人在這獲得能量補給。人們匆匆忙忙,逆旅而行,把橋底照應得水泄不通,直到橋底被認為應該恢復道路功能,攤販們才離開,還給橋底一片寧靜。
10元一次的理髮服務 晚上變身夜市食街(點圖放大瀏覽):
在橋底營業的「大多數」是均價10元的理髮手藝人
「你往裏面挪一點,不然我有點害怕被撞到。」理髮師木子李正在讓她的顧客往過道靠近一點,她半開玩笑地說,有些外賣騎手一邊開車一邊看手機,她也得往裏走走,收斂着動作給顧客理髮,怕被撞到。木子李留着一頭短髮,頭髮不燙不染,只採用最原始的剪髮。她的理髮攤也一樣,只理髮一項業務,收費10元。
下午3點開始,橋底的人流量開始變多,路過的電動車也變多了,給安靜的橋底增添了一絲速度與激情。在此之前,木子李正無聊地坐在椅子上刷着手機,直到人流帶來了顧客。木子李也乾淨利索,手起刀落,人均不到10分鐘,理髮、剃鬍須,用海綿掃淨碎髮,披巾一揮,理髮讓人重獲新生,六旬老漢爆改帥小夥。
這短短的橋底聚集着6位理髮師,是橋底最大的擺攤群體。他們自覺保持着幾米的間隔,每個人都有固定位置。他們的設備都很簡單,一面鏡子靠在牆上,幾把椅子,一個框放着理髮工具——剪刀、梳子、剃刀、剃鬚刀和一個裝着自來水的灑水瓶,一副掃把簸箕,還有一個裝碎髮的垃圾袋。不需要吆喝,也不用搶客,沒人來他們就看手機或者發着呆,有人來他們就幹活,收錢。
一位2002年便在這橋底擺攤的薛師傅表示,別小看這橋底,基本上一天能有20到30位顧客,忙的時候,喝口水都顧不上。他每天都到2個位置擺攤。早晨6點半,到南山一個高檔小區周邊的公園樹下,那裏只有他一個理髮師。午飯後,他便到這橋底擺攤,這裏競爭比較大,但他熟客多,還能繼續佔有市場。保守估計,月入6000元以上。30年前,老鄉介紹他來深圳,說這裏機會多,於是他便帶着唯一的手藝和老伴來到了深圳。
另一位女理髮師自稱老漂,來深圳把孫子帶大到上幼兒園了,現在白天沒事就出來橋底擺攤。她有兩個兒子,生活在兩個城市,她自嘲現在只能幫一個兒子帶娃:
不是偏心,我沒有辦法分身,另一個兒子的孩子只能麻煩岳父岳母,扶持小家庭。
她說以前在老家開理髮店,專門為高端人員理髮,人均收費50元,現在來深圳擺攤就入鄉隨俗,和其他人一樣收費10元。10元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她自稱有30多年的美髮經驗,並且年年去進修,顧客來了又來,都非常滿意。
我抱着嘗試的心態,讓她幫我淺淺修一下劉海。結果她在未經我同意的情況下將後面的頭髮剪短了20釐米,劉海剪成了眉上劉海,我如五雷轟頂,而她還一直強調這樣好看,比之前好看。10元,雖說價格不高,但是試錯的代價很高。我望着橋底裡人來人往,少有年輕人在此駐足,便更明瞭橋底到底為誰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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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底裏的「市井」生態 最小型的熟人社會
那位熟客又來找橋底理髮師木子李嘮家常了,這次討論的話題是關於心態。「錢重要,人更重要,我兒媳婦就不懂這個道理。」木子李不願意摻和別人的家長裏短,但對於人生大道理還是能基本做到附和,不讓熟客的話落到地上。「是這個道理,那肯定是人更重要,人沒了還要錢幹什麼?」熟客滿意地點了點頭,年到古稀,在家裏抒發不出的情緒,橋底有人懂。
木子李的顧客基本都是六十歲往上的老年人,以男性為主,有的顫顫巍巍拄着枴杖來,木子李看着都心慌:「你回去小心一點啊,前兩天這裏還有一個小男孩騎車很快,把一個老人撞倒了,當場送醫院了。」老人摸了摸剛理完髮的頭,戴上帽子,又拄着枴杖,顫顫巍巍地走到橋底的最邊上,全神貫注地盯着來車。
在橋底裏擺攤的不止有理髮的,還有賣各種吃食的。賣甘蔗的大叔也來找木子李理髮,不斷詢問為什麼過年休息了那麼久才回來。「我這個頭髮年前到現在都沒理過,太長了,來找你好幾次,你都還沒回來。」木子李笑笑,剃刀再往髮根挪了一些。「這次再剃短一些,方便留的時間長一些,這樣不用再勤着理髮,順便把鬍子也刮一刮,做吃食的生意,總要先保證自己是個體面人。」理完髮後,甘蔗大叔拿來一大桶水,站在人來人往的路邊,彎着腰,讓木子李幫他把水倒在頭上,他順便洗了個頭。擦乾後又坐上了賣甘蔗的三輪車上,一身乾淨暢快了起來。
這些顧客都是熟人,薛師傅剪了30年頭,從老頭剪到老頭:
很多人剪着剪着就沒來了。一問,不在了。
說起這些他總是嘆息,中老年男人的頭髮是最好理的,因為他們不追求髮型潮流,只保證剪短了,乾淨利落了就行,這是年齡和閲歷帶給他們的,愈簡單愈珍貴。只要來過一次,他們便形成了自己的默契——熟客來了也不用打招呼,坐在理髮的椅子上,薛師傅便馬上起身拿起工具,一句話不說。理完後,熟客拿出10元現金,起身就走。一個月一次的頻率,薛師傅總能和他們相見。人總會老去,薛師傅幾乎沒有年輕的新顧客,全是一批又一批老去的中老年男人。這裏的老鄉也多,薛師傅說,他們都是四川人,有的時候用家鄉話溝通,有的時候不用說話,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就懂。
修單車的師傅就在薛師傅的對面擺攤,我在和薛師傅聊天的時候,他突然走過來塞了一張100元現金給薛師傅,拿了就走。薛師傅也不語,默默放進了口袋裏。「他欠你錢了?還是讓你找零?」我不解。薛師傅大笑:「他每次有現金就拿給我,我微信轉給他,因為他老婆會沒收他的現金。」那位修單車的師傅儼然「慣犯」,給出現金後又回到攤子旁的躺椅上,心安理得地躺着。
薛師傅大部分時候靠手機聽書來度過閒散時光,有時候也和旁邊的攤販一起聊天。大家的顧客都是默默等來的,沒有人靠吆喝。他旁邊是一位85歲的老奶奶,白髮蒼蒼,佝僂着背。攤上擺着一塊長木板,上面擺着衣服、襪子,但鮮有人問津。老奶奶凌晨6點半便推着車來這裏,中午回家吃飯,再回來坐到晚上的6點半。12個小時,老奶奶也不看手機,總是低着頭。每天來回兩趟,推一輛很重的推車,老奶奶只有自己一個人發力,彎着腰咬着牙,倔強的沉默。薛師傅說,老奶奶也很少跟其他人聊天,但他曾經和她聊天得知,她兒子不讓她來擺攤,因為她年紀很大,應該在家休息,但老奶奶仍然喜歡在這裏度過一天中的大部分時光。
她沒有愛好,不打牌不運動,做了一輩子小生意,現在還是喜歡出來擺攤度日。
薛師傅觀察到,這一帶的擺攤老人大致都這樣想,不願給後輩添麻煩,想靠自己繼續發揮餘熱,於是大家心有靈犀地惺惺相惜,組成了這個深圳這個城市裏,最隱秘的社交網絡。薛師傅60好幾了,手裏沒有多少存款,依然堅持這門手藝,是為了攢養老錢,彌補沒有交社保的空缺。以前,老伴進過廠,買了社保,他只會理髮這一門手藝,一直都在橋底下襬攤,買不了社保。這兩年,老伴身體不舒服,總是腰痛,便不再工作,直接退了休。他們唯一的女兒嫁到了外地,孩子由女兒的公公婆婆帶着,他和老伴只能相依為命。老伴偶爾回老家休養,剩下他一個人在深圳擺攤。
他每天睜開眼便得計算城中村2000元的房租,至少得理7個頭發才能覆蓋住,手停口停,便一天也不敢懈怠。一開始,橋底理髮的價格是4元,這20年來浮浮沉沉漲到了10元,並且已經維持了七八年沒有變化過,別人不漲,他也不敢漲。
前兩年漲到了12元,後來新來了很多理髮師,只標價10元,又把價格拉了下來。
木子李不以為意,剪得愈久,老客愈多。只要能繼續靠手藝賺錢,不用靠天吃飯,這都不是事,她也被愛講大道理的熟客潛移默化地影響了。
踏踏實實的,世界上哪有不難的事,天上又不會掉餡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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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橋底是串聯社會的脈絡
夜幕降臨,橋底的人群開始摺疊了起來,從老年人的主場變成了年輕人和小孩的主場。小吃攤開始大量上新,車輪餅、煎餅、重慶辣滷、炒麪炒飯……一輛輛三輪車開始聚集到橋底的道路兩邊。理髮手藝人依然駐紮在此處,戴上了頭燈,迎接小吃攤的到來,方便他們就地解決晚飯。鐵板冒油的滋啦聲、理髮剃刀的震動聲、穿着名貴跑鞋的路人跑步聲、住着學府路十幾萬一平房子的小學生嬉鬧聲,在橋底這樣的隱秘空間裏,竟形成了一曲奇妙的多重奏。
這橋底兩邊是科技園、海岸城、學府路,連接了南山小學、深圳(南山)中加學校、深圳大學,周邊是各大學區房,住宅區密集。上下學時間,家長帶着小孩扎堆路過。到了上下班時間,各大學區和寫字樓帶來熙熙攘攘的年輕過路人,把橋底捧成了一條夜市美食街。賣吃食的攤販已習慣了晝伏夜出,傍晚5點半左右,才會開始陸陸續續出現在橋底,這白天的部分橋底佔有者,也在這時作出當天最後的努力,然後準備退場,自覺讓位。
繁華夜市,最後的通牒時間是晚上7點。7點一到,擁擠的橋底會被清場,把道路讓出來。理髮手藝人便到橋底旁的土坡上繼續擺攤,小吃攤騎着三輪車離去,另尋好地。場面看似混亂,但又有一種人人心裏有數的秩序感。
這樣的橋底在深圳有很多,分佈在高架橋和快速路下方,為高架橋兩側區域提供通行路徑,是居民通往兩邊道路的捷徑。在文心公園附近的這個橋底,連接的是海岸城片區和學府路片區,被戲稱為「富人區的橋底」,做着平民的生意。因地理位置優越,能夠遮風擋雨,且近來被查得不多,愈來愈成為小攤販們的兵家必爭之地,讓有一門手藝的人能夠獲得温飽。但小攤販們深諳擺攤的「江湖規則」,同類型的攤位不出現在一起,後面的位置不足,前面的攤販自覺把位置往前挪。其間,一輛賣甘蔗的三輪車駛來,在縫補衣服處停下,拿出衣服縫補。因需要一定時間,原本駐紮在這裏的甘蔗攤販竟然選擇離開,把市場留給了新來的甘蔗攤販。
長期在橋底駐紮,催生出攤販們穩定的社會關係網絡。他們走到哪裏,消費者便出現在哪裏,在這不起眼的橋底裏,提供着生活裏必不可少的服務,成為串聯城市原子的細小脈絡。
備註:文中人物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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