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癌症病區的鬥士們 病母為兒子放棄尋死:能看到太陽就有希望

撰文:深圳微時光
出版:更新:

每個癌症病人都清楚,康復出院,是最好的結果。如果醫學都救不了自己,通往未來的路,可能就是死亡。年長的人試著接受生命的無常,年輕的人仍然滿懷未來的嚮往。那些讓人難受的事情,誰都不會輕易提起。人人都清楚,夜深人靜時的崩潰、絕望與痛苦,但凡有誰戳開了一條縫,全部都會跟著眼淚奔湧出來。天亮了,沒有人想重溫那些,往前看,是唯一的選擇。

深圳大學總醫院住院部12樓,東側是血液腫瘤科血液病區。一條走廊貫穿整個病區,從西到東115步,從東走到西還是115步。走廊兩側的病房裡,幾乎沒有輕症病人。多數人患的是白血病、淋巴瘤、骨髓瘤……走廊大多數時候靜悄悄的。每天早上護士查房,算是一天最熱鬧的時候了。

深圳的天氣開始回暖,陽光從窗戶外擠進了病房,護士長梅俊輝身後跟著一群年輕姑娘,穿梭在病床之間。年輕的小護士們俏皮活潑,走到法國病人的門前,低聲嘀咕著「Bonjour」的讀法。門推開,一群女孩衝著法國人嘰嘰喳喳地講「Bonjour」(法語:你好),門裡的法國人一下子被逗樂了。鍾玲蜷曲在病床上,側腹部有插管,她只能歪著躺下。一個小護士親暱地在她腹部摸了下,「肚子大了」。難受得皺眉咧嘴的鍾玲,忍不住笑了,她拍了護士一下,還不忘回嘴,「我喝水喝多了嘛」。一切看起來都是輕鬆的,大家像談論感冒一樣,講著自己的白細胞、血小板、化療,甚至骨髓移植……

充斥着絕望痛苦卻也有着生命光輝的另類空間 點擊放大瀏覽深圳醫院的癌症病區照片▼▼▼

+4

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就有希望

「你昨天考試100分喔」,梅俊輝衝著72歲的老人豎拇指。老人剛開始第一階段的化療。伴隨著化療,便秘、腹脹,聽力受損依次出現,最折磨他的是脊椎痛痛,躺在床上難以入睡。整個病區裡,沒有人能形容化療帶來的痛苦,網上的描述在他們看來並不準確。「渾身沒有一處不難受,這種難受沒法類比,一般人這輩子,都不會經歷那種程度的難受,最好也不要經歷」。疾病帶來的恐懼、痛苦和無助,讓彼此的年齡界限變得模糊。

梅俊輝交代工作時講話乾淨利落。到了病床前,她語速明顯放緩,每句話後面幾乎都要帶上語氣詞,像個哄孩子的幼兒園老師,「哎呀,我們把你吵醒啦」,「病號服小了呀」 ,「這個現在還不能吃啊」……40多歲的女病人晃著年輕醫生李潔穎的手臂,撒嬌一樣地央求她「能不能別用那種化療藥」。 中年男病人想吃冰棍(雪條),家裡人死活不同意,病人鬧著一定要吃。爭到血液腫瘤科副主任王立新這裡,王立新說「給他吃」。作為醫生,可控範圍內他想盡量放得寬些,「心理的調控,也是我們治療的一部分」。

鍾玲是沒辦法把自己當小孩子的。她在12樓血液病區呆了一年,一個人做檢查、一個人治療,自己給自己簽字。「她什麼時候都是一個人」,在王立新接觸過的病人中,這也算少見的。母親在江西老家開個小賣部,幫鍾玲拉扯著兒子,沒有錢也沒有精力過來陪護。丈夫雖然在深圳打工,但能做的就是幫她租個單間,其他的事情,鍾玲也不指望了。3年前確診惡性淋巴瘤後,鍾玲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三天三夜,想到了尋死。再想想不到一歲的兒子,還是算了。這三年鍾玲輾轉在江西、北京、深圳的醫院,治療過程很是坎坷。ICU進了好幾趟,昏迷幾天的狀況也有幾次。一次鍾玲在ICU昏迷了4天,暈暈沉沉地聽見母親喊,「兒子還沒養大呢,別想讓我替你養」。她猛地睜開眼,把床邊的母親嚇了一跳,她已經在準備鍾玲的後事了。剛開始她還是想死,結果扛過了第一年,又扛過了第二年。第二年她的心態變了,「算了,老天讓你走你就得走,不讓你走你走也走不掉,這一次次我不都挺過來了。」

【延伸閱讀】韓國YouTuber拍「抗癌日記」 病情惡化最後道別 翌日病逝成遺言(按圖放大閱讀)👇👇👇

+3

鍾玲的病情不算樂觀。在上一家醫院醫生已經無計可施,最後建議她到深大總醫院碰碰運氣,「于力教授在那裡」。深大總醫院血液腫瘤科的確實力不俗,科室負責人于力是全軍血液學專業委員會主任委員,深圳大學、南開大學、清華大學特聘教授,曾擔任301醫院血液科主任,在業內赫赫有名。病區裡不少病人,都是慕名從外地趕來的。淋巴瘤分為侵襲性淋巴瘤與惰性淋巴瘤,去年到深大總院就醫時,鍾玲的淋巴瘤病理才診斷出為惰性。

前兩年的治療不盡人意——化療做了一次又一次,身體傷得不輕,錢花光了,苦頭吃盡,病情更重了。她的腫瘤不太容易對付,現在身體底子也差,不化療不行,小劑量的化療一上來,高燒,血項嚴重地往下掉,「醫生頭痛,我也頭痛,可是天不遂人願,這個身體就這個德行。」對醫生來說,這也是癌症治療相當無奈的地方。「從這個點到那個點有很多條路徑,年齡差不多,病症相同的兩個人,這套治療方案對一個有用,對另一個可能就沒作用。」

鍾玲手臂上插著針頭,斜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下床都費力。手邊的兩部手機屏幕上,卻閃現著網游畫面。她在做遊戲代練,一個月能掙1000多塊,至少能填飽肚皮。為了治病,水滴籌籌過了,親戚朋友借過了。醫生們知道鍾玲的情況,藥物緊挑著醫保目錄內的開,可住院怎麼著都得花錢,「只能厚著臉皮問舅舅借,他的條件好一些」。每天,她會揀狀態不錯的時候,跟母親和兒子視頻。「能保住我一條命,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就還有希望,我也不知道明天會不會走,最起碼今天要活得好好的」。

【延伸閱讀】生命鬥士|13歲因骨癌截肢 馬國單腳美女成游泳健獎攻讀古典音樂(按圖放大閱讀)👇👇👇

+9

病房裡的老與少

小宏想過很多種未來。生病這種糟糕的事情,他也想過。最糟糕的狀況來了,其他那些美好的憧憬,都只能暫時擱置起來。小宏16歲,是病區裡最小的病人,去年3月底,他查出了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到現在已經治療了9個多月。跟小宏一個病房的,是前一天剛進來的老先生,淋巴瘤,要進行第四期的化療。從查出淋巴瘤到現在,老先生沒為自己流過一滴淚,活到76歲,他覺得夠本了。提起隔壁床這個16歲的孩子,平躺在床上輸液的老先生,淚水從眼角淌到了太陽穴,「十五六歲,多年輕啊」。 老爺子退休前是大學老師,跟學生打了幾十年交道,眼睛裡都是蹦蹦跳跳的半大小子。他知道小宏這個年紀,可鬧騰的事情多了去了。住進來不過一天,聽著小宏跟母親張一芹的對話,老爺子心裡難受了一次又一次。張一芹心裡的愁苦,老人家也看得七七八八。

張一芹每天都在發愁。兒子的某項指標掉了她發愁,孩子的營養她發愁,下一步的醫藥費她愁……得病之前,丈夫在深圳上班,張一芹帶著兩個兒子在惠州生活。沒有深圳少兒醫保,小宏治病只能報銷45%。家裡該借的錢都借了,為了賺錢,丈夫一天打兩份工。有段時間,看著張一芹發愁,小宏跟她念叨「要不別治了」,她聽了更難受,「治得好為啥不治,砸鍋賣鐵賣房子,也要給你治」。 病情逐漸康復,小宏也常開解張一芹,「我病快好了,這不是最好的結果嘛」。 孩子越懂事,上了年紀的人聽了越不是滋味。下午6點多,吃完了母親從食堂打來的飯,小宏想到樓下轉轉,張一芹沒同意,「你就在走廊裡走一走」。

病區裡能下床走動的病人,都算狀況不錯的。頭頂只剩下幾根稀稀拉拉短髮的老太太,處於化療階段。大半個臉被青紫色瘀斑覆蓋的中年男人A,骨髓移植成功了,正在度過排異階段。一位比A大不了多少的病人,還躺在床上等待配型,他的病床被透明簾子圍了起來,對於免疫力太低的患者,這也是防範的辦法。病人們免疫力低,也容易血小板低,任何一樣降低,都讓人提心吊膽。像血小板,太低就容易內出血。嚴重的時候,兒子咳嗽、打噴嚏,做媽媽的心得提到嗓子眼,這也可能引發內出血。小宏化療做到了第七個療程,恢復得一直都不錯。即便這樣,吹吹風感冒了,不小心摔一跤,那可都是要命的事情。下樓轉轉,有時候也是件奢侈的事情。

【延伸閱讀】【身體檢查】各種癌症檢查什麼時候要做?一文看清7種癌症篩檢詳情(按圖放大閱讀)👇👇👇

+5

生存還是死亡

住的時間久了,病人之間也熟悉起來。能走動的,會跑到臥床的病人那兒聊幾句。護士一般不會讓他們逗留太久,「免疫力太低了,容易感染」。護士們也能理解,病人之間需要相互的支撐。大家境遇各不相同,在某個點上又是同氣連枝的。一個人病情好轉了,整個病區的人心裡都會輕快些。相反,誰病重了或誰離開了,對其他人都是或大或小的打擊。每個病人都清楚,康復出院,是最好的結果。如果醫學都救不了自己,通往未來的路,可能就是死亡。

年長的人試著接受生命的無常,年輕的人仍然滿懷未來的嚮往。能走動的時候,葉子會來看看鍾玲。幾個月前,葉子查出了免疫性全血細胞減少症,幾乎不需要什麼過渡,她就心平氣和地接受了結果。山崩地陷,7年前就經歷過了。那時她50歲出頭,查出了胰腺癌,這病被稱為「癌症之王」,五年存活率只有3%到5%。花了好幾個月接受事實,中間的折磨忽略不計,她能扛過去已算是奇蹟。2016年,她又查出了紅斑狼瘡,這是由治療胰腺癌的藥物引起的,「顧得了那頭,顧不了這頭」。3年前她開始信佛,對生死也看開了,「我盡力了,能堅持多久是我的命,我說了不算,活著我就好好陪家人」。想得這麼明白,還是會有滿心大亂的時候。前些日子,葉子在家附近的醫院輸血小板,看著老醫院人來人往,亂糟糟急沖衝的,房子設施也陳舊。沒來由地,她情緒一下子就崩潰了。母親90多歲了,兒子今年才讀大二,丈夫這7年為她的病忙前忙後,頭髮全白了。葉子不怕死,可放不下他們。

20多歲的年輕人做完了第八期的化療,身體康復得差不多了。查出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之前,他在互聯網大廠裡重複著996的節奏。出院後,他打算離開深圳,回老家找份工作,「在這兒,你只能被大環境推著往前趕」。生病的消息,他只告訴了家人和緊要的朋友,「以後還要生活、工作,不希望因為這病,受什麼影響」。整個病區裡,他跟小宏聊得最多,大多數時候都是他講小宏聽,「他什麼都懂」。兩人得的病差不多,治療過程都相當順利,某種程度上,他們也是幸運的。小宏跟張一芹商量,想9月份回學校讀書。跟他同一級的學生都已經升了高中,他學習成績不錯,打算考當地最好的高中。「這還要看醫生怎麼說」,張一芹沒敢鬆口。以前張一芹也望子成龍,現在她什麼都不想了。那麼多孩子沒讀好書,不也照樣生活,兒子平平安安地,以後找個小工作也可以。

相比張一芹的愁楚,小宏倒是一幅看得開的樣子。「化療難不難受」, 「還好吧」;「有沒有擔心過自己的病」, 「還好吧」;「在病房裡悶不悶」 ,「還好吧」……少年人有少年人的驕傲,一個又一個「還好吧」之間,還是會流露些心思,「這病五年生存率挺高的,五年之後就不好說了」。5年後,他也才21歲。張一芹很願意跟病區裡的人相處。患者也好,家屬也好,大家同病相憐,講的都是打氣的話。醫護人員也讓她有安全感,「特別盡責、細緻,有耐心」,對於飽受煎熬的病人和家屬來說,這一點,也是莫大的安慰。

那些讓人難受的事情,誰都不會輕易提起。人人都清楚,夜深人靜時的崩潰、絕望與痛苦,但凡有誰戳開了一條縫,全部都會跟著眼淚奔湧出來。天亮了,沒有人想重溫那些,往前看,是唯一的選擇。

(備註:應受訪者要求,葉子、張一芹為化名。)

【延伸閱讀】肺癌10大病徵 症狀易忽略 頭痛背痛要留神(按圖放大閱讀)👇👇👇

+15

【延伸閱讀】【體檢】3種檢測發現早期癌症 有家族病史高危可及早驗癌指數(按圖放大閱讀)👇👇👇

+5

【本文獲「深圳微時光」授權轉載,微信公眾號:szday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