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薪3千買母愛 北京假名媛:希望「媽媽」看在錢份上能愛我一點

撰文: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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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歲的青年藝術家鄒雅琦,曾因「假扮名媛在北京白吃白喝21天」而走紅,今年,她發起了一項 「重金求母」的行為藝術,以日薪3000元的價格,租賃7名女性假扮自己的媽媽,來彌補自己缺失的母愛。

她遇到了19歲的貧困媽媽,也遇到女高管,體驗了一天「豪門千金」的瀟灑生活,甚至在一位傳統的母親面前,通過拍性感泳照和全裸來表達反叛……7月初,一條前往她位於北京的工作室,與她聊起創作的種種緣由,「如果我能以3000塊錢買到母愛,是不是有很多人就不必有那麼大的壓力,去做一個母親了?」(點擊放大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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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述:鄒雅琦(一条) 編輯:劉亞萌(一条)

01 「我知道100%會被罵」

「重金求母」是我發起的一項行為藝術,以日薪3000元的價格,來僱用7名女性當我的媽媽,在24-72小時內,按照劇本,我們竭盡全力地扮演母女。唯一的要求是生育過的女性,沒有年齡限制。3000塊錢不是我給媽媽的標價,而是給我自己的標價,我希望媽媽們看在錢的份上,也能愛我一點。

做這個作品的初衷,是我自己「母愛缺失」。我已經不指望我的父親愛我,但是我很渴求母愛,我對她又憐又愛又恨。我家是一個典型的東亞社會4口之家,父親是權力中心,母親是父親的依附者,而弟弟作為這個家庭的「香火」,擁有繼承權而被偏愛。在高壓的家庭氛圍下,我曾經確診患有雙向情感障礙,嚴重到有軀體化的症狀,具體來說,就是我跟我親媽打完電話之後,手會不自覺地顫抖。如果我能用日薪3000買到母愛的話,那實在是太便利太划算了,可能性不大,但不妨試一試。

我知道做這個事情100%會被罵,但沒想到罵的人並不多,大部分人還是表達感興趣,想來參加。我從2022年12月份開始徵集報名,4個平台發布,後台私信都爆炸了,估計有2萬條,這個數字不誇張,因為我收到的私信太多了,一直在被淹沒,我都來不及回覆,搞的很慌張,我的手指都得腱鞘炎了。完整的簡歷有將近400封,然後面試了四五十位媽媽。她們的年齡範圍很廣,從70後到90後,我會設置一些問題,比如「你會給小孩花錢到多少歲?」、「孩子和丈夫,哪個對你更重要?」、 「如果你的孩子是丁克,你能不能接受?」

面試的時候媽媽們都蠻坦誠的,有位70後媽媽就直接說,如果是兒子就會送國外讀書,女兒希望留在身邊。90後媽媽們,就會更加愛自己一些。令我比較驚訝的是,少女媽媽們居然有一定比例,我明確聯繫上的就有5、6位,最小的16歲,讓我覺得這個問題蠻嚴重的。到現在,我已經完成了3位媽媽的項目,把整個過程拍攝發布到網絡上,之後還計劃去瀘沽湖的摩梭族找一位母系社會的媽媽,以及第7位,希望能請來我的親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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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19歲少女媽媽讓我受到很大衝擊

我僱用的第一位媽媽19歲,她在16歲未婚生子。非常慘烈的人生。13歲時被父親拿小刀扎大腿,再有5毫米就要刺到大動脈,差點死了。於是逃離父母家,14歲就打黑工,幹苦力,遇到一個男朋友,生下女兒,然後女兒就被男方家霸佔了,她只好當保姆一樣在他們家裏,給全家人洗衣、做飯。但是她的社交媒體上的照片很漂亮,看起來非常陽光自信,完全蜕變了。我相信她一定是有種堅韌的力量,而我正好需要這股力量,所以第一個媽媽就選了她。

但是我們見面後,她完全不是照片裏的樣子,會緊張,縮手縮腳,她一來我家就開始收拾屋子,似乎她理解的「媽媽」就等於「做家務」,不過我還是蠻感動的。我小時候有一段很珍貴美好的回憶,當時家裏新蓋了小別墅,我媽穿包裙套裝,很洋氣,我希望復刻那一段。我盡力代入她就是我親媽,哄我睡覺、給我做甜品、陪我看動畫片……不過整個過程太尷尬了,我們倆都尬到崩潰,她沒法裝出愛我的樣子,她才19歲,也是小朋友,她身上沒有愛,因為沒有人愛過她。

我收藏了很多古着婚紗,19歲媽媽很喜歡,我就借給她穿。給她化妝,蹲在地上幫她整理裙襬,拍好看的照片,一件一件地換。這個過程裏,我不自覺充滿了討好意味,好像是肌肉記憶一樣,隱藏了我的女性化聲線,用美麗的裙子哄她開心,跟她說很多掏心話,幫她緩解緊張和自卑。我感覺到被需要,就好像我曾經討好親媽一樣。

我準備了一條白色的裙子,她在上面畫了父親捅她大腿浸染的血跡,我補畫了一個家裏的華麗大吊燈,她很喜歡,希望跟我一樣能擁有一個自己佈置的小家。目前19歲媽媽的願望是攢錢買輛車,這樣她即使在外面,也能經常回去看女兒,就不會害怕被男方一家控制住,逃不出來。在她這裏,我的世界觀受到很大的衝擊,第一次直面真正的女性貧困,相比之下,我的痛苦在她面前好像就不算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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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做性感尤物,當豪門千金

第1個媽媽結束之後,我歇了很久,我下定決心,第2個媽媽一定是個有能力包容、愛我的人。我要在她面前呈現我成熟的女性身體,做一個性感尤物,各種離譜,連怎麼打碼我都想好了。為什麼有這樣做的衝動呢?

從小到大,我一直被教育「女孩子不能過分打扮」。我的父親無數次說我長得醜,原話是「你的嘴巴像雞的嘴巴一樣難看,不像班裏其他女孩清清秀秀」。我的媽媽,她會因為我的性成熟而變得有些恐懼。初中的時候有男生暗戀我,給我遞小紙條說想認識我一下,我媽翻書包發現了,就拿出來當着家人的面朗讀,說我「不檢點」,然後蕩婦羞辱,讓我罰跪。

我成年後,也不敢在她面前以漂亮的樣子出現,因為她看到了就會感嘆「哎呀,你長大了,媽媽就老了」,攤開手掌上的皺紋,給我看,好像是我造成了她的衰老。她會故意發工作到深夜的照片給我,就算出去度假,也是跟我講遇到的不開心的事情。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都認為我的生命是建立在父母的痛苦之上,就算去看電影這種享樂,都隱隱覺得是不對的。所以我要在第2個媽媽面前,把享樂的我、性感的我,都表現出來。

第2個媽媽來自山東,姓於,擁有很好的教育背景,學的國畫,會穿漢服,而且她情感細膩,很溫柔。我故意穿超暴露的比基尼,請于媽媽給我拍照。如果是我親媽,就會責怪你怎麼穿成這樣,但是于媽媽並不覺得我有什麼問題。她真的是一個會全身心愛孩子的人。我們是酒店泳池臨關閉前的半小時進去的,已經沒人了,救生員還在,他就盯着我看,于媽媽就覺得這個男的幹什麼,不要亂看我女兒,私下裏瞪了他好幾眼。

「夢遊的母女」也是我很過分的一部分。我想聽到尖鋭的東西,這些台詞是帶有私人恩怨的,通過話劇的形式,我說出我的恨,同時也希望媽媽把她的恨也說出來。我還在于媽媽頭頂綁了一個GoPro,然後脱光了衣服,大段地宣言:「這是我的手,我的皮膚,我的臉.....這是我第一次在你面前,給你看我的樣子,你不再熟悉的女兒的身體。我的基因來源與你,但我不屬於你,我的青春也不是通過吸乾你的青春獲得的......我恨你媽媽,但是我也很愛你。」

這些話基本都是即興的,我的眼睛直視着攝像頭,是對我不在場的親生母親說話。于媽媽聽完後大哭了,走過來抱着我說對不起,她說:「寶貝,從此以後你就解脱了,你能飛多高就飛多高,飛多遠就飛多遠,你以後就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這是我完全沒有料到的,那一刻我超級震撼,感受到了極大的治癒。

我希望于媽媽是全然坦誠的,所以請攝影師一直問她「你怎麼看待剛剛鄒雅琦的表現」,甚至循循善誘她把討厭的部分說出來,她都堅定地說完全沒有覺得鄒雅琦很奇怪,也不會覺得過分。她真的是很善良的一個人,我們一起吃飯,她很照顧我,覺得我吃飯的樣子很可愛,誇我美麗、陽光、純潔,我真的有一種在異世界裏當別人女兒的感覺,我覺得,我好像真的買到母愛了。

第3個媽媽,美麗、富有、獨立。她在自己的專業領域取得了一定的地位,基本已經不需要工作了,喜歡運動和藝術收藏。她很早就離婚了,兒子20多歲,家裏有個櫃子裏,專門放了男生送給她的花上面的卡片,她的名言是「我只愛我自己」。我那一整天的計劃,就是跟着她走。她帶我吃很貴的食物,去運動。第3個媽媽身上有個悖論,她說自己並不愛孩子,能做的,就是主動把孩子帶到一個很好的環境中,住的好些,吃的好些,家庭氛圍平和,而身處其中的小孩,自然會是健康、快樂的。

還是那條白裙子,我請于媽媽和豪門媽媽在上面畫上圖案,于媽媽畫上了簡單的翅膀,她希望我自由;豪門媽媽連畫筆都沒有拿,直接上剪刀把裙襬剪短,因為她覺得太束縛了。經過與這2位媽媽相處之後,我最大的改變就是,我的心好像沒有那麼空了,對親媽的愛也沒有那麼渴求,以至於我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主動與母親聯繫。

我原本以為我的「重金求母」會是一個悲劇,永遠都會距離那「母愛」差一點,但沒想到在于媽媽那裏,我真的感受到全然的包容與愛意,在豪門媽媽這裏,她沒有那麼濃烈的情感,也依然讓我覺得自在快樂。我想,如果母愛的神聖性被瓦解掉,是不是有很多女性就不必有那麼大的壓力,去做一個母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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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這是一代人共同的經歷

個人的情感和傷痛是不值錢的,也不足以支撐作為藝術作品,但是我從個體經驗出發的創作,往往會引發很多同齡人的共鳴,甚至是超越國界。我2021年做了一個畢業作品《瞬間所有制》,我在北京免費生活了21天,白嫖了很多的食物,住在機場貴賓室,吃着拍賣行的一些茶水點心,過得像名媛一樣優雅。做這個作品,是想探討極少數人是否可以通過這個社會產生的某些過剩物資從容活下去。但沒想到,最後它上了熱搜,「假扮名媛」火了,後來它還上了日本《東京日報》頭版頭條。

直到最近我為了「重金求母」做準備的時候,讀了《東京貧困女子》,才發現為什麼日本人很喜歡《瞬間所有制》,因為他們的女性真的面臨這個問題,很多年輕女孩漂漂亮亮拖着行李箱,住在網吧裏,一邊要保持體面,一邊過着很貧窮的人生,而這種貧窮還會繼承下去。我覺得我們這一代人會更加相似。我是98年出生的,相比於80、90初的一代,我們是網路原住民,玩類似的遊戲、接觸同樣的新聞、在同一個豆瓣小組裏發帖、也羨慕着類似的生活方式。包括我自己對於原生家庭的反思,也是在網上的爭論中明晰。

所以當我「重金求母」,把作品發在網絡上,就有非常多的人留言和討論,來分享他們自己的經歷。觀眾看到的不是我的媽媽,而是他們自己的媽媽,可能大家都有同樣的傷痛,這個作品可以讓大家討論一下,有個出口。我覺得很多我這一代的不幸家庭裏的母親,她們生小孩不一定是自願的,因為要完成社會的一個要求,否則就會被指指點點。

像我的母親,她小時候要洗全家人的衣服,給全家人做飯,並認為這是一件幸福的事。她被教育女孩子要懂得吃苦吃虧,不能化妝,以丈夫為中心,至於娘家的房產也都讓給兄弟。這樣的生活她過了幾十年,她必須要把這套價值傳遞下去,傳給我,要不然她肯定會崩潰的。但是現在年輕女性們,開始對這一套產生懷疑,「我要不要生小孩?」、「我能不能成為一個好母親」、「做父母要不要經過考試」,是說明大家至少有自由選擇的空間,社會是在進步的。

雖然我的創作非常尖鋭,但是如果我提出這個問題之後,更多人討論,之後這個問題就會變得並不尖鋭,那也是另外一種進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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