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播爆紅 粉絲巨額買來被凝視的一刻

撰文:大學線
出版:更新:

「粉絲寶寶,我們來接你了唷。」抖音裡,主播們呈倒三角排列,邊賣力跳舞,邊與屏幕前觀眾互動,五彩繽紛的打賞禮物特效覆蓋大半個手機屏幕。這種新直播模式「團播」在內地近年掀起熱潮,連香港藝人吳卓羲、王浩信等亦組成男團「進攻」抖音團播,觀看人次更高達1900萬。

團播裡每一位主播都有專屬粉絲,為了換取一句專屬問候或一個私訊回覆,不少粉絲願意花費數萬、甚至百萬元打賞。甘願為團播投入真金白銀,只為換取那份被「看見」的滿足感,對某些人而言,團播不只是一場表演,更是一種情緒寄託。

左:團播女團直播。(抖音截圖)右:TVB藝人組成的男團參加團播。(小紅書截圖)

有的粉絲甚至為喜歡的主播豪擲十萬元:

+1

團播,即團體直播,約五至六位主播共同出鏡,主播原本大多是素人,靠姣好的容貌,或唱歌跳舞等一技之長進入團播行業。有別於傳統單人主播直播,團播的內容更多元,包含集體才藝表演,如舞蹈、遊戲互動等,還有主持人控場、炒熱氣氛。直播結束後,主播更會與打賞的粉絲私訊聊天,吸引粉絲往後繼續觀看團播。一場團播約四小時,開首會有主播跳舞吸引平台流量,也稱為「引流環節」。不同主播會人在C位(中心位)輪流跳舞,直播約一個小時後,主播便會進入競爭環節,俗稱「PK」。粉絲透過打賞禮物為主播衝擊更多的分數,勝出主播會成為下一環節的C位。

被主播外表吸引 花約十萬元刷禮物

21歲的麵包(化名)來自中國內地,正在韓國留學。2024年暑假回國期間,被抖音不斷推送團播內容。看着帥氣的男主播們對著鏡頭跳舞,麵包一天的疲憊瞬間被帶走。這種治癒感覺很快讓麵包為之沉迷,開始為她的心儀主播(粉絲稱作「愛播」)刷禮物打賞。

一年多以來她喜歡過三名主播,前後共花費約十萬元(人民幣,下同),一場直播最多打賞約6000元,錢大多來自父母給的零用。粉絲可通過送禮物等與主播互動的行為累積「親密度」來提升等級,最高為20級。麵包八個月內在幾位愛播的抖音粉絲團就刷到15及16級。一般來說,1 至 15 級大約需要花費數萬元,16 至 20 級則大約要花費數十萬元。

在給男的花錢上,我是很感性,一點不理性。

追星女轉追團播 主播成線上情人

麵包原本喜歡韓國偶像團體,但她發現在花費相同金額下,追團播獲得的回饋卻更多。在追韓星的圈子,與偶像私訊聊天是被「禁止」的。但團播卻可以和主播私訊聊天。

(團播)只用追星十分一的錢,你就可以得到一點回饋。

麵包初時僅抱著「追韓星」的心態看團播,堅守與偶像之間的距離感,只關注主播在直播間的表現,但之後她發現主播能提供直播外的情緒價值。她與偶像間的邊界慢慢模糊,之後選擇成為愛播的「曖昧票」,即和團播主播發展更親密的關係,在直播時段外私訊談情,培養曖昧情感。

麵包和第三位主播曖昧時會瘋狂私訊愛播,在她私訊轟炸下,愛播仍耐心回覆每一條訊息。日復日地培養感情使麵包逐漸大膽,之後更稱呼對方為「老公」、「寶寶」。她形容兩人猶如情侶,每天睡前會互道晚安,若她有天忘記了,愛播更會主動提醒。他們之間也有專屬暗號,每當麵包進入愛播的直播頻道,愛播便會偷偷比劃一個她的專屬手勢。

感覺不被主播重視感失望 最後憤然脫粉

幾個月內麵包便成為了愛播的16級粉絲,主播會在直播中專門為16級的粉絲舉辦約40分鐘的「16級儀式」,會準備禮物、感謝粉絲的付出。但麵包對這場儀式卻感到不滿:

我覺得他辦得挺敷衍的……他只說了一段話,連個蛋糕都沒有。

她認為儀式太簡陋,因此自費七、八千元,定制四個易拉架,再買花、蛋糕和禮物送到愛播的公司,豐富這場本應是愛播感謝自己的儀式。

更令她不忿的是,愛播在儀式中送了刻著她名字的獎盃,卻誤說麵包為現職老師,麵包曾提過即使自己就讀教育學科,但未來不想成為老師。這場本該獨屬於麵包和愛播之間的溫馨儀式,成了兩人關係變差的轉折點:

就一下戳死我了,感覺你又沒用心。你啥意思?怎麼回事?

自此她開始跟主播鬧脾氣,還醋意大發,開始根據其他粉絲公開與愛播之間的聊天記錄「核對時間線」,查證愛播在甚麼時間和誰聊天,再暗地與自己的待遇比較。她發現愛播從不跟自己慶祝紀念日,卻會記得其他粉絲的紀念日。到後來,麵包更找到愛播的未公開社交平台賬號,發現他緬懷前女友的帖文,最後憤而脫粉。

她坦言自己對這種曖昧的感覺習慣和上癮,導致後來與愛播吵架,一度令自己陷入焦慮。由於她全身心地專注愛播,因此當對方回應訊息較慢時,便會自我懷疑是否打賞太少。這種抓不住、若即若離的感受令她內耗,她形容自己是「清醒着沉淪」。

麵包三年前談過真實的戀愛,失戀後一段時間開始追星,然後再看團播。她承認追星和看團播都是彌補戀愛的需求。脫粉後,回頭再看自己跟主播的聊天記錄,笑言現在覺得都是朋友間很正常的對話,也沒有特別曖昧越界。當初只是自己濾鏡太厚,是幻想出來的錯覺而已。

雖有這想法,她現在已喜歡上第四個主播

花費百萬打賞愛播 深知與愛播只是朋友

來自内地、27歲的小T是一家酒吧的老闆。2023年8月在抖音刷到直播間,其中一名主播長相合眼緣又有才華,小T很快就喜歡上他,前後共打賞約一百萬元。她憶述當初有新鮮感時,一個月能花掉15萬,一場直播最高能花掉兩萬元。不過這些都是她的存款,因此對生活並沒有造成影響。

但小T漸漸也意識到自己的狀態開始不太正常,像是上了癮般每天都要看直播刷禮物,甚至凌晨兩三點都在追直播,以致影響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這種狀態很不好……我不想那個樣子,但是那時候特別上頭又控制不了。

有別於「曖昧票」,小T認為自己只關注主播的事業發展,俗稱「事業粉」。她形容自己跟愛播之間是朋友關係,並清楚知道自己跟愛播是不可能的。日常聊天也只像朋友間閒話家常,主播甚至會勸喻粉絲先顧好自己再為他打賞。小T也沒有讓男朋友及身邊朋友知道自己追看團播。她認為一般人都不會接受和理解向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打賞過百萬:

(他們)就不理解,可能覺得有病吧……覺得你瘋了。

愛播離開失去精神寄託 不再沉迷或是好事

兩年後,小T得知愛播在合約到期後會離開團播行業,她表示對將要失去精神寄託感到「恐懼」,更因此哭泣。由於觀看直播已形成習慣及依賴,她懼怕自己因此而沒有事情可做,心裡空蕩蕩的。但經歷半個多月的失落,她深知繼續糾結也沒有意義,便慢慢不再看團播。現在回望,她發現愛播離開對她及粉絲而言或許是好事,大家都不用繼續往團播打賞投錢,可以回歸正常生活。

其實(主播不做了)這樣子才是對我們最好的。

粉絲沉迷非偶然 團播背後的運作和吸粉機制

在成都從事中型團播公司策劃的雲雲提到,團播的流動性大,以她公司為例,每個月會面試300名新人,初步透過外表形象篩選面試者,成功通過篩選者會進行無薪培訓、練舞等,每天早上十時練到晚上七時。一星期後進行考核,最終能留下來的只有五、六名主播。

雲雲提到雖然主播的底薪比一般工種高,她公司的普通主播底薪就有8000元,而最受歡迎的主播甚至在幾個月內成功置業,但她也強調主播的工作強度和環境也是不容忽視。她記得有一次在工作,音響長期處於高分貝,智能手錶更發出「立即離開」警示。然而主播須每日在此環境下開播最少四小時,下播後和休假也要繼續私訊「維護」粉絲(即用話術和曖昧互動引導粉絲繼續給自己刷禮物),此舉每日最少花三至四小時,加上練舞和化妝,他們的休息時間其實所剩無幾。

雲雲透露,不同公司各有罰款機制,若因請假而不夠開播時間,主播都要補鐘,否則連底薪都拿不到手:「刮風下雨、下刀子(意即無論發生甚麼事),你都要來補。」據她觀察,有三分之二的主播只能拿到底薪,就算有粉絲在直播間送給主播禮物,也要按合同和公司「八二分帳」。她感嘆團播並沒有外人想像中光鮮亮麗:

它(團播)其實蠻烏煙瘴氣的,就是一個下沉市場。

團播興起 藏著社會情緒需求

根據中國演出行業協會發佈的《2025中國網路表演行業團體直播業務現狀與發展情況分析報告》,2025年內地團播市場收益預計超過150億元,每日約有8000個直播間開播。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助理教授林健認為,現在團播是介乎於韓國偶像團體與中國主播之間的狀態。它們之間有相似性,但團播則是更壓縮、更強調互動和更商業化的一種模式。培訓方面,以往偶像選秀節目往往長達數月,且未計入練習生階段,藝人從培訓到亮相通常要耗費數月乃至數年時間;而團播從招募、培訓到上崗直播,僅需約一個月就能完成,部分團隊的籌備周期甚至更短。

對於團播的興起,林健認為重點在於它能為觀眾提供「情緒價值」。在當今社會「內卷」嚴重,情緒價值缺失的情況下,觀眾能以幾毛錢獲得來自主播的「討好」以填補自己的情緒需求,或許就是團播「火」的關鍵。

【本文獲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實習刊物《大學線》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