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俄烏戰爭爆發起，中俄關係便急速拉近，近期的中日衝突更是帶動一波高潮。

首先是外交表態，俄羅斯外交部發言人扎哈羅娃（Maria Zakharova）基本上第一時間發聲，譴責高市發表的涉台言論非常危險，並稱日本應深刻反省歷史、汲取二戰教訓。11月20日，扎哈羅娃再於例行記者會上強調，俄羅斯在台灣問題上的原則立場始終如一，強烈譴責日本在台灣問題上的虛偽立場，並重申台灣是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份，反對以任何形式謀求「台獨」。

再來是戰略協調。中國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外辦主任王毅12月2日在莫斯科同俄羅斯聯邦安全會議秘書紹伊古紹伊古（Sergei Shoigu）共同主持中俄第二十輪戰略安全磋商。雙方不只就烏克蘭危機交換意見，更就涉日問題進行戰略對表，並且達成以下共識：要堅定維護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二戰勝利成果，堅決抵制任何為殖民侵略歷史翻案的錯誤言行，堅決反擊法西斯主義、日本軍國主義捲土重來的圖謀，承擔起中俄作為大國和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共同責任，維護世界和平與安全，維護歷史真相和國際正義。

再來是軍事合作。中國國防部12月6日表示，中俄兩軍將在12月上旬舉行第3次反導聯合演習。雖說中方強調，第3次反導聯合演習在俄羅斯境內舉行，且此次聯演不針對第三方，與當前國際和地區局勢無關，但在中日摩擦逐漸升溫、俄羅斯又積極聲援北京的背景下，這次聯演很難不被解讀出特殊意味。

當然，雙方的經濟交流也是持續深化。根據彭博社匯編的船舶數據，瓦萊拉號貨輪在12月8日抵達中國南方的北海港。這艘貨輪於10月在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位於波羅的海的波爾托瓦亞（Portovaya）設施裝載液化天然氣，此前瓦萊拉號和波爾托瓦亞設施都被美國拜登政府列入制裁名單，基本上這是該設施被美制裁以來，首次向中國交付液化天然氣，是北京和莫斯科能源合作升溫的最新跡象。

其實從更宏觀的視角來看，從2014年克里米亞危機爆發、2022年俄烏全面戰爭開始，中俄經濟夥伴的綁定就是長期趨勢；而也正是這種趨勢，在一定程度上催化了彼此的戰略協調，包括這次中日衝突下的中俄戰略對表。不過即便這段互動水到渠成，卻也不是全然平衡，而是更多體現俄羅斯的對華依賴，由此導致了俄羅斯必須在中日問題上積極發聲，中國卻能在面對俄烏戰爭時，更有維繫中歐互動、平衡中美關係的空間。

中俄金融協作透露線索

而這種不對稱結構，首先可以從兩國的金融協作窺見端倪。

眾所周知，2014年克里米亞危機爆發後，中俄金融合作的邏輯就發生了根本轉變：為應對球金融體系「武器化」下的外部脆弱性，包括可能被剔出SWIFT系統、凍結資產、監控跨境金融，中俄開始重新調整金融戰略，嘗試開發獨立的貨幣體系、建立獨立於西方的制度框架。而正因制裁暴露俄羅斯在支付體系、跨境清算和技術供應鏈上的結構性脆弱，中國的金融基礎設施、技術能力也就成為俄羅斯的關鍵替代來源。

例如在去美元化領域，中俄都想藉此規避美國制裁、最大限度減少對美國貨幣政策的風險暴露、提升全球經濟影響力。只是雙方差異在於，中國在推動人民幣國際化上更加積極、也更有能力，俄羅斯則更多是被制裁推著前進，並且格外依賴中國。從數據來看，2013年俄羅斯對金磚國家的出口中，約95%以美元結算；但到2020年底，這一佔比已降至約10%，歐元和人民幣的份額則大幅上升。

到了2023年，人民幣已取代美元成為俄羅斯國內外匯市場上交易量最大的貨幣。顯然，2022年後的西方制裁加快了相關進程，迫使俄羅斯銀行在被切斷美元和歐元清算管道後，轉而使用人民幣或盧布進行貿易結算，人民幣也因此在俄羅斯經濟體系中佔據前所未有的重要地位。

再來是開發替代性的支付與清算系統，中俄分別推出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CIPS）和俄羅斯銀行金融資訊系統（SPFS），用以規避SWIFT和西方銀行機構。但兩者能量同樣存在差距，這就導致許多俄羅斯銀行作為間接參與者，開始接入CIPS，而中國的主要銀行卻鮮有加入俄羅斯的SPFS。整體來說，這凸顯中國金融體系的全球覆蓋能力，導致被制裁的俄羅斯只能日益依賴CIPS。

作為中俄經濟夥伴關係核心的能源貿易更是如此。2014年以來，西方制裁迫使俄羅斯將能源戰略轉向中國，標誌事件就是2014年簽署的4,000億美元「西伯利亞力量」天然氣管道協定。2022年俄烏戰爭後，由於歐盟禁運和G7價格上限，俄羅斯又進一步將油氣出口轉向亞洲，中國也同步增加了俄羅斯原油進口，成為俄羅斯最大的原油消費國。

而這種消費能力也連帶影響定價和結算機制。在2024年初，幾乎所有俄羅斯對華出口的石油都以人民幣結算，「石油人民幣」（Petroyuan）因此從概念走向現實，即便這種現象還是僅限中俄之間。不過以上變化，也就意味俄羅斯必然在定價談判中處於劣勢，因此最終不得不接受折扣、以人民幣計價等不利條款，其實也就是將部分金融權力讓渡到了中國手中。

可以這麼說，俄烏戰爭能否切斷烏克蘭與北約的聯繫，結論還是有待觀察的迷霧，但俄羅斯確實已在制裁重擔下結構扭曲，並也不得不走上「人民幣化」的道路、在經濟上則更加依賴中國。

更顯依附的戰略協作

而金融協作並非孤例。放眼軍事與產業場域，中俄合作趨勢也是持續上升，但俄羅斯的依附性也日漸明顯。

首先是軍事。2014年起，中俄便持續加強聯合軍演、擴大軍售和情報共享，中企則逐漸成為俄羅斯軍民兩用技術的關鍵供應商。到了2023年，中國已成為俄羅斯生產坦克、飛機的微晶片的主要來源，佔比90%以上。儘管這種合作能夠緩解西方制裁的影響，卻也造成了新弱點：俄羅斯國防部門愈發依賴中國的供應鏈。

再來是以汽車工業為例的產業。2022年後，隨著西方車企因制裁紛紛撤離，中國製造商迅速填補了空白，中國品牌在俄羅斯的市場份額於是從2021年的10%左右飆升至2023年底的50%以上。只是，這種擴張主要是採取整車出口和「螺絲刀式」、也就是簡單的散件組裝形式，而非深度技術轉讓或當地本土化研發。例如，「莫斯科人」（Москвич）品牌其實就是組裝中國江淮汽車（JAC）的車型。可想而知，這種模式正在稀釋致俄羅斯汽車工業的技術主權，從原本的合資研發退化為單純的組裝和銷售，處於產業依附地位。

經貿場域就更明顯。2014年至2024年間，中俄合作雖然幫助俄羅斯抵禦制裁，卻也加劇經濟依賴的不對稱。到2023年，中國已成為俄羅斯的最主要貿易夥伴，佔其進口總額約36.5%，但俄羅斯在中國貿易的份額微乎其微，這當然也是依附模式的展演。

整體來說，從2014年開始的中俄戰略重組，已經形成複雜且不對稱的金融、技術和制度依賴網路。

例如在金融層面，人民幣已成為雙邊貿易的主導貨幣，俄羅斯採用了中國的CIPS系統，中方機構卻未實質性融入俄羅斯的SPFS；在產業層面，中國製造商不僅填補市場空白，更以自身技術標準和生產結構侵蝕俄羅斯原有的產業基礎，汽車產業尤其明顯；而在能源和技術領域，中國作為俄羅斯石油和天然氣的主要買家，正利用「買方壟斷」地位迫使俄羅斯接受大幅價格折扣。

從俄羅斯的立場出發，與中國的結盟當然是生存所需，只不過在雙方實力不對等、西方制裁持續的背景下，這也必然要以犧牲戰略靈活為代價。即便雙方高層都強調所謂「戰略夥伴關係」，現實卻是俄羅斯日益嵌入中國的金融和技術體系，並且更加有求於擁有巨大市場、金融話語權的北京。

簡單來說，當前俄羅斯其實就是中國的經濟附庸，因此面對中日衝突越演越烈，莫斯科即便深陷烏克蘭戰場，也必然要在中俄關係成為重中之重的背景下，縱身跳入「台灣有事」的風暴中，與中國背靠著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