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塔尼亞胡與普京通話:俄羅斯為什麼希望加沙停火?

撰文:劉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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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特朗普(Donald Trump,又譯川普)推出「20點和平方案」、力促加沙停火的當下,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忽然與一位各方沒料到的領導人通話:俄羅斯總統普京(Vladimir Putin,又譯普丁或蒲亭)。

根據俄羅斯克里姆林宮10月6日消息,普京在當日與內塔尼亞胡通電話,討論中東局勢發展,包括特朗普的「20點和平方案」、伊朗核問題、敘利亞局勢,普京也重申俄方關於巴勒斯坦問題的一貫立場,也就是問題應該基於國際法得到解決。

有趣的是,俄羅斯雖然不是中東域內國家,甚至不是以巴衝突直接相關方,卻已經在2023年以哈開戰後多次發聲,包括第一時間呼籲外交解決、多次表示準備調停以色列伊朗衝突,以及在特朗普「20點和平方案」發布的第一時間表示支持。

顯然,俄羅斯迫切希望凍結加沙戰爭,讓中東整體降溫。而這背後不僅涉及莫斯科對這場戰爭的認知,也關乎俄羅斯複雜的中東棋局。

2025年10月4日,巴勒斯坦武裝哈馬斯(Hamas)同意釋放以色列人質後,加沙城再遭襲擊並發生爆炸。(Reuters)

莫斯科的戰爭認知

回顧2023年「阿克薩洪水行動」爆發,各界當時對俄羅斯的想像,就是普京必然拍手叫好,原因也很直接:如果以哈衝突持續擴大,就可能沖淡外界對俄烏戰爭的關注,接著伴隨交火烈度的提高、以色列軍備需求的上升,美國對烏克蘭的軍事支持也有可能受影響,俄軍有機會獲得「進攻窗口」。

平心而論,這種敘事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從後續發展來看,以巴衝突確實瓜分全球對於俄烏戰爭的關注;之後引爆的多次以色列伊朗衝突,也讓美國焦頭爛額,甚至在特朗普(Donald Trump)時期破天荒打擊伊朗核設施,要強制讓「十二日戰爭」熄火。

但即便如此,俄羅斯也並沒有在俄烏戰場顯著推進,這背後的關鍵原因當然是莫斯科實力不足;更重要的是,普京也並沒有對加沙戰爭搧風點火、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姿態,反而是從衝突開始後一路努力推動降溫。

例如在「阿克薩洪水行動」爆發後的10月11日,普京迅速公開表示,「無論如何都要避免衝突擴大。因為如果這種情況發生,將對整個國際局勢產生影響,而不是僅僅局限在這一地區」、「我認為,現在需要做的不在軍事方面,而是外交。需要尋求結束敵對行動的實際辦法,而且是越早越好。這是第一點。第二點,重返談判進程,這一進程本身須為包括巴勒斯坦人在內的各方所接受。」

甚至,俄羅斯還第一次時間提出停火草案,交由聯合國安全理事會在10月16日表決,內容呼籲以色列和哈馬斯立即實行持久、受到全面尊重的人道主義停火;譴責針對平民的一切暴力和敵對行動,以及一切恐怖主義行為;呼籲安全釋放所有人質;呼籲人道人員不受阻礙地提供和分配援助,包括食品、燃料和醫療,並為有需要的平民安全疏散創造條件。

2025年6月,馬克龍反對美國總統特朗普(Donald Trump)日前指俄羅斯普京可以在以色列和伊朗之間進行調解的建議。(Reuters)

但最終草案沒能獲得至少9票贊成,宣告流產,戰火也迅速升級為針對加沙的無差別攻擊。基本上這也是之後衝突升級時的固定劇本:俄羅斯第一時間呼籲降溫,但基本上很難停下失控的火車。不過重點在於,俄羅斯為何會產生止戰想法,而不是如外界一開始預測的,利用加沙戰火在烏克蘭戰場得利?

關鍵就是戰爭對俄羅斯中東政策的衝擊。蘇聯解體後,俄羅斯在中東主要有三大目標:第一,維持在敘利亞的戰略支點,以此為核心輻射在中東的影響力;第二,防止中東動盪影響中亞、高加索等前蘇聯空間,也就是俄羅斯的傳統勢力範圍;第三,抗衡後冷戰時代的美國單邊主義。

而隨著2010年「阿拉伯之春」引發亂局,俄羅斯的三大目標也顯著推進:敘利亞阿薩德(Bashar al-Assad)政權原本搖搖欲墜,卻在俄羅斯的軍事支持下轉危為安,導致美國與海灣國家顛覆大馬士革的目標功敗垂成;沙特則視俄羅斯為區域內的有力參與者,開始調整對俄互動,例如2023年沙特與敘利亞的復交進程,便是由俄羅斯居中斡旋;土耳其有意打擊敘北的庫爾德武裝,只能與俄羅斯相互協調;伊朗希望維持在敘利亞的軍事存在,也必須要與俄羅斯密切溝通及合作。

顯然,「阿拉伯之春」讓俄羅斯的中東影響力來到極盛的巔峰,可以說是美國之外的最有力行為者,尤其華盛頓的持續軍事撤出,無疑又讓莫斯科後勢看漲。但加沙戰爭的爆發,可以說是從根本上重擊了俄羅斯的中東根基:這場衝突不只是以巴衝突,更是以色列與伊朗的代理戰爭,如果衝突持續升級,就可能影響敘利亞、波及俄羅斯在中東的多年經營。

正因如此,普京才會從戰爭一開始就積極推動停火。但很不幸的,莫斯科最終沒能力挽狂瀾。

2025年2月15日,加沙汗尤尼斯(Khan Younis),圖為哈馬斯釋放美籍以色列人Sagui Dekel-Chen與俄羅斯籍以色列人Sasha (Alexander) Troufanov。(Reuters)

後阿薩德的中東棋局

隨著加沙戰爭陷入泥淖,內塔尼亞胡也持續加開各種戰線,最關鍵的就是在2024年9月引爆BB Call、擊殺大量真主黨領袖,接著直接入侵黎巴嫩。基本上這一動作,直接重擊伊朗與俄羅斯在敘利亞的戰略部署。

一直以來,黎巴嫩真主黨都是伊朗「抵抗軸心」(Resistance Axis)的重要板塊,其領袖納斯魯拉(Hassan Nasrallah)更長期扮演溝通黎巴嫩、敘利亞的關鍵,結果因為加沙戰爭牽動利巴嫩戰火,納斯魯拉一夕身亡,加上真主黨隨即面臨以軍的重拳出擊,敘利亞自然也就朝不保夕、岌岌可危,尤其俄羅斯正身陷烏克蘭戰場、伊朗又不願引爆與美以的全面戰爭,基本上都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果不其然,到了2024年11月,敘利亞突然出現一波反抗軍攻勢,這背後當然少不了土耳其、美國推波助瀾,結果阿薩德政權僅僅支持11天,就在12月8日閃電垮台。以色列則隨即入侵敘利亞、在敘南建立緩衝區,接著就是接觸當地德魯茲社群,建立間接統治管道。

一直到今天,敘利亞已經從曾經的俄羅斯、伊朗附庸,直接成為美國的間接統治對象,協力者不僅有以色列、土耳其,還包括剛在2023年與伊朗復交的沙特。即便這種情況難言國家統一,因為各路武裝、各方勢力背後都有大國干涉,但伊朗與俄羅斯無疑是從主角變龍套。

2025年3月7日,敘利亞阿勒頗,敘利亞軍隊人員聚集前往拉塔基亞(Latakia),加入與前總統阿薩德(Bashar al-Assad)有關的戰士的戰鬥。(Reuters)

在這種情況下,與以色列極端交惡的伊朗應該是前路坎坷,俄羅斯卻就頗為耐人尋味,因為即便美俄近年嚴重交惡,俄羅斯卻還是與以色列具有特殊關係。

早在2005年,普京便歷史性出訪以色列,成為蘇聯以來第一個訪問以色列的俄羅斯領導人;介入敘利亞內戰後,俄羅斯有時也會默許以色列借敘利亞領空打擊地面目標,例如伊朗的伊斯蘭革命衛隊(IRGC)、少數敘利亞政府軍的軍事設施等;此外,俄羅斯同樣會告知伊朗,必須約束IRGC與真主黨在敘利亞南部的行動,避免進一步激怒以色列。

對俄羅斯來說,自己既想與伊朗在敘利亞合作,也想與以色列保持特殊互動,一來雙方在反恐上存在合作空間,二來兩國都有意提升彼此的經貿互動,三來以色列是俄羅斯對美溝通的重要渠道,這一點從2022年3月以色列協助斡旋俄烏戰爭一事,便可窺知一二。當然,以色列也想維繫與俄羅斯的「特殊關係」,以俄烏戰爭為例,自衝突爆發以來,以色列始終不軍援烏克蘭、不參與對俄制裁,甚至還在部分聯合國「譴俄議案」表決中投下反對票,明顯與西方各國不同調。

因此,俄羅斯不僅沒有在以巴衝突中成為伊朗靠山,還不斷勸阻伊朗自我克制不要報復;且即便俄羅斯不斷藉著以巴衝突批評美國,凸顯對方的偏袒與雙標,還在莫斯科接待來訪的阿巴斯(Mahmoud Abbas)、舉行法塔赫與哈馬斯會談,卻始終沒有用同樣的力道批評以色列。

2025年6月23日,俄羅斯總統普京(Vlamidir Putin)在克里姆林宮會見伊朗外長阿拉格齊(Abbas Araqchi)。(Reuters)

如今,敘利亞的丟失已經難以逆轉,但把握好與以色列的關係,還是對莫斯科的中東棋局弊大於利。首先,有鑑於以色列已在敘利亞建立勢力範圍,俄羅斯有機會通過內塔尼亞胡影響特朗普、敘利亞政府,允許俄羅斯保留在拉塔基亞等地的軍事資產;再來,俄烏戰爭結束後,俄羅斯還是要設法恢復與美國的互動,屆時內塔尼亞胡或許能發揮一定作用。

但與此同時,俄羅斯也不會捨棄與伊朗的互動。一來有鑑於兩國同樣身負制裁重擔,俄羅斯與伊朗還是要結伴同行一段時日,正如俄烏戰爭爆發後,俄羅斯也持續提高自己對金磚、上合等非西方機制的關注;二來,伊朗「抵抗軸心」雖然受到重挫,卻終究沒有全面流失,黎巴嫩真主黨至今沒有解除武裝、也門胡塞更是持續擾亂紅海水道、伊拉克的伊朗民兵與代理政黨依舊強大,如果俄羅斯未來要持續經緯中東,伊朗同樣是可以合作的對象。

整體來說,加沙戰爭對俄羅斯的中東棋局帶來嚴重打擊,但謹慎維繫與以色列、伊朗的特殊關係,還是有機會在未來收穫利益。正因如此,凍結加沙戰爭就是當下的最佳策略,畢竟只要以色列與伊朗衝突降溫,莫斯科這隻已經折翼的歐亞雙頭鷹,就還是有機會遊走在敵對雙方間,趁隙重拾流失的中東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