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看中共百年・三|一個民主 各自表述

撰文:廖士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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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中文,但兩岸對政治現代化有關的許多詞彙,都有着相異的見解,其中尤以「民主」一詞最常充斥於兩岸的口水戰中。例如近日國台辦批評民進黨政府「慣於打着民主幌子招搖撞騙」;民進黨則反擊中共,「中國式民主」才是打着民主旗號行專政之實的「掛羊頭賣狗肉」。

從歷史發展來看,兩岸各政黨都自稱代表「民主」,但為何一個「民主」,兩岸見解會如此不同?

中國大陸:從豆選到民主集中制

在中國大陸,民主的意涵深受馬克思主義與列寧的政治理念、以及中共自身的政治發展影響。早在1927年6月《中國共產黨第三次修正章程決案》就明確規定:黨部的指導原則為「民主集中制」;1945年七大黨章規定,民主集中制,即是在民主基礎上的集中和在集中領導下的民主,可以這麼説,民主集中制就是「個人服從組織」、「少數服從多數」、「下級服從上級」、與「全黨服從中央」的集合。

2021年5月3日,哈里法克斯國際安全論壇(Halifax The Forum,HFX)於推特(twitter)釋出影片,宣告蔡英文獲頒「麥凱恩公共服務領導獎」(John McCain Prize for Leadership in Public Service)。蔡英文於臉書表示,「民主和自由,就是台灣立足世界的最好獎章」。(Facebook@蔡英文)

1940年代抗戰期間,中共曾在根據地推行以「豆選」為名的秘密投票制度,據此選舉出基層政府組織的幹部,並爭取根據地民眾支持。然而,這類秘密投票隨着「新民主主義」時期的結束,在1950年代中期也面臨急速下降的趨勢。

在1956年進入「社會主義」時期後,隨着反右、大躍進、文革等諸多政治運動開展,實際上中國大陸陷入毛澤東個人專斷的局面,除了階級主導的「人民民主專政」外,民主無從談起,幾乎只存在「集中」。

改革開放後,面對政治改革壓力,中共的解決方法是再次高舉「民主集中制」、「集體領導」以及「黨內民主」等路徑確保在黨內政策形成過程中不至於出現過度專斷的弊病,同時還能鞏固中國共產黨的統治正當性。

而在地方層級上的政治改革,2000年代前後也有多個省份曾出現過「公推公選」、「公推直選」的鄉鎮黨委書記選舉,在提名與競選制度上予以開放,此外廣東省也曾推出「行政三分制」改革,加強政府官員內部制衡。但是台灣學者蔡文軒曾研究這些地方層級的政治改革,發現背後主要是政績考量、且依託於派系關係,在重重侷限下,最後並未普及到全中國大陸。

2018年12月25日至2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民主生活會」,這種會議是中共黨內民主的實踐之一。(新華社)

2019年習近平首次提出「全過程民主」,當時引來全球媒體的注目,習近平當時是在考察上海一個法律草案意見建議徵詢會時稱「人民民主是一種全過程的民主,所有的重大立法決策都是依照程序、經過民主醖釀,通過科學決策、民主決策產生的」,雖然此説日後被淡化處理,但「民主」意涵顯然還是會被持續關注。

台灣:從總統直選到「護主權」

與中國大陸相較,台灣自從1950年就開始推行縣市層級的地方選舉,非國民黨籍身分當選的縣市長、縣市議員、省議員都不在少數,地方選舉也曾是「黨外」力量薈萃的場域。

雖然,威權時期統治者蔣介石與蔣經國父子,對於「黨外力量」都頗存芥蒂,認為那是反動份子試圖顛覆政權的惡劣行為,國民黨內也有嚴懲「政治叛亂」的聲浪,但是1980年代風燭殘年的蔣經國還是決定解除戒嚴、開放黨禁與報禁,1986年他更下令國民黨中常委組成「政治革新小組」,研擬中央民意代表全面改選、省市長民選的方案。

廣東烏坎事件,曾是台灣人寄望中國大陸走向「民主」的契機,圖為2016年6月21日,烏坎村民和村裏小學生走上街頭遊行要求釋放林祖戀。(Reuters)

1990年6月,台司法院大法官會議頒佈釋字261號解釋,為了「貫徹民主憲政」,規定國民大會、立法院等中央民意機關必須進行全面改選,爾後遂以「全國不分區」形式,由政黨票來決定國民大會的席次;立法院則增設不分區立委席次,與區域立委、原住民立委共同構成主要選舉機制。

台灣的政治改革持續不斷,監察院失去民意機關功能、1996年開始總統直選、立法委員席次多番擺盪、並且失去對行政院長的同意權、國民大會於2005年自我廢除,這些都重塑了台灣人對「民主」的想像,尤其在總統直選一塊,幾乎成為台式「民主」的同義詞,也在李登輝「主權在民」的意志貫徹下,被逐漸與「主權」畫上等號,由是保護民主就等於保護主權,其機制就被簡化為總統直選,而缺乏制衡的價值。

民主是目的,還是手段?

兩岸雖都自詡是「民主」國家,但民主是目的還是手段,卻有着重要區別。在當下的台灣,民主與自由已然是「歷史終結點」,在這面大旗下,沒有更多問題需要去解決,「只要有選舉就代表民主」,反而其餘議題都要服膺於民主自由的需要,例如不惜動員執政黨立法犧牲各種自由以求編織「民主防護網」、達成抗中保台護主權效果。

然而,民主不是一蹴可幾的歷史終點,「台式民主」更非如此,2020年台灣大選尤其凸顯「民主是非題」已掩蓋太多公共政策與治理失能的缺陷,勝選者雖然囊括史上最高的817萬票,但不到年餘,就因為關閉新聞電視台、針對反對者進行「查水錶」等行事,被香港《亞洲周刊》以「台灣民選獨裁」為題大幅批判,蔡英文身穿清朝慈禧太后鳳袍的圖像,一時在台灣廣為傳播。爾後「民主防疫」又失敗、需要日本、美國、立陶宛救濟台灣,蔡英文竟稱此為「民主疫苗」,可見「民主」已被扭曲到如此地步。

香港《亞洲周刊》於2021年第1期封面批評台灣民進黨搞「民主獨裁」,在台灣引起廣泛注意。(Facebook@《亞洲周刊》)

反觀中國大陸,雖然沒有開放各級政府官員自由競選、也沒有嚴格意義上的政黨政治,但中共對此也有一番解釋,例如中共近日發佈《中國新型政黨制度》認為各國國情不同,「沒有也不可能有普遍適用於各國的政黨制度」,中共與八個民主黨派的政治格局乃是「共產黨領導、多黨派合作,共產黨執政、多黨派參政」,這被中共稱為「是從中國土壤中生長出來的,是在中國歷史傳承、文化傳統、經濟社會發展的基礎上長期發展的結果」。

而中共十八大以來,多次倡導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其第二項就是民主,至於習近平上任後提及「社會主義民主」的內涵,定義其實更接近於將「民主」當作手段,因為更在乎的是民主如何「管用」,也就是務實面的考量,而這個手段的主要表現模式就是「商量」;至於「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嚮往就是我們的奮鬥目標」更顯示其政治目的在於民生。

兩岸對於「民主」概念之爭,凸顯出在概念多元化的時代,民主已有了更廣泛的意義與內涵,制度優勢不能依恃「選舉過程」逐項打勾作為唯一取捨標準,就像當初提出「歷史終結論」的法蘭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不斷加入更多面向、修改他對民主、對政治發展的定義一樣,兩岸「民主」孰優孰劣,恐怕還需要用更多、更全觀的社會指標加以衡量。

中共百年黨慶在即,台灣政黨與社會對此普遍無感與無語。但中共百年的論述與作為之中,台灣問題卻是躲也躲不掉的重中之重,如何理解中共百年的意義,對台灣來説更是涉及安身立命的大問題。
本組議題站在台灣的視角,去提問中共百年對於台灣的意義與影響,從政治、經濟、理論、思想面貌、歷史與訪談等多重角度,組成台灣應有的中共百年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