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後女生創作閩南創世神話 用4年以壁畫雕塑創造400m²神仙屋
9月底,80後藝術家文那的中國首個大型個展「神乎其神」在成都正式開幕,系統呈現了她十餘年來的藝術創作脈絡。
文那的創作始終與中國傳統文化對話,但方式非常獨特。這位天馬行空的藝術家,以創作神仙主題的壁畫而聞名國內外,她的藝術旅程始於十幾年前的景德鎮之行。當時,她受三寶村主理人李見深邀約,在一面夯土牆上創作了第一幅壁畫,繪製了灶王、酒神、茶神,從此開啟了自己編造神仙的創作之路。
她的畫風自由大膽、詭譎奇諧,充滿生猛活力,作品不僅遍佈中國大江南北,更受邀在荷蘭、意大利、法國等地創作壁畫。2020年,文那結束四海為家的生活,定居中國泉州一棟400平方米的城堡式大樓,與當地人共同生活,並邀請木雕佛神造像非遺傳承人提供技術支持,創作出壁畫與雕塑結合的空間作品「藏海厝」。
今天,跟隨一条走進文那創造的這個融合傳統非遺的400m²神仙屋,聽她講講創作背後的故事,以及自由自在、馬不停蹄的人生。
以下是文那的自述。
在泉州造一座神仙大殿
過去我在世界各地畫壁畫,很開心地玩了10年。近5年,我老老實實地生活在泉州,為泉州晉江的梧林古村落做了一個本土的空間「藏海厝」,結合壁畫和雕塑,創造了一個關於閩南的創世神話。
從宋元以來,泉州有一個非常奇特的文化現象:所有教派在這裏野蠻生長、共同繁榮。一隻小狗、一個貝殼、一盞燈,萬物皆可成神,所有人都享有一個自己在世間的位置。我花了很長時間了解這邊的海洋和僑鄉文化。其實很快把壁畫的內容創作出來了,隨着創作逐漸深入,我也開始想象把壁畫轉化成雕塑。
第一次來泉州梧林,我非常驚訝於閩南紅磚老厝的建築風格,最後有幸能在一棟有上百年曆史的老宅裏創作。這個空間有400m²,前面的「照海殿」有5尊神仙,和後面17尊神仙形成一個完整的制式,這些神仙的故事都是我自己編的,雕塑背後壁畫上的神仙則是泉州真實存在的神仙。
「照海殿」的主神叫「照海」,和媽祖有一定的對應關係。照海大神「腳踏清波,身憑駭浪」,加上底台將近3米。照海的手裏拿着兩面鏡子,「天鏡」亮起時,大海就是晴朗而平整的。人鏡亮起時,人心便都是乾淨的。當天空和人心同時光明大放,航路就是光明璀璨的。
照海左右兩邊各有一個護法,「月驅雲」幫助天空之鏡將月亮升起,把雲驅散。「風退浪」幫助人鏡團結人心乘風退浪。這兩個護法兩邊,又各有一尊小護法「灑清水」與「指尖雲」。「照海殿」之後,17尊雕塑形成一個輪迴。除了這20多尊雕塑之外,匾額、燈籠、說明文字,全部都是我親手一個字一個字做的。
整個創世神話是從織海女神開始的,「織海」是創造這片大海的神仙。
她把浪花捻成絲線,四隻眼睛縱橫經緯,太陽和月亮在她的手指間升起落下,她織出一小段織物,鋪陳出一望無際綢緞般光滑的大海。一萬艘巨輪在海面上航行交織出的航跡,就是這絲綢之路上隱暗的花紋。
自中原移民到海邊的人,從大海中奪取精華與氣息,滋養自己的子孫後代。在雕塑後面的壁畫上,我不僅畫了小魚乾、小魷魚、小螃蟹、小貝殼,還有海中的巨大怪獸,這是一個有煙火氣息又奇幻壯麗的生活場景。
「漁」是技術、知識、財富、資源,「挪」,是轉移,交換——「挪漁」跟財富有關,是主管貿易和交流的神仙。「挪漁」從一小片海水裏,抽出一条巨魚,這就是貿易所帶來的巨大財富。對應壁畫上的財神,揮撒着元寶金幣和僑批(僑批:海外華僑通過海內外民間機構匯寄至國內的匯款暨家書)。
經商和貿易造就了舉世聞名的泉州港的繁華,這裏金銀開道,攢花滿頭,巨大的野獸和沙子般的珠寶無人多看,刺桐花的紅雲赤海才是曠世罕見。承花承載着泉州的文化和繁華,踩着翻騰的浪花,昂揚入海。
夜空如倒着的碗,離開家鄉的海民就如豆子,星幕如網,海船如鯨,雖然盞中扣豆,網中困鯨,但在海面上奔騰的人,卻跟隨扣在天穹下的北極星,手持星斗,身披星穹,腳踏晚霞,堅定地追尋心中的彼岸。
北民南渡,流芳衍派,鯨波載夢,望雲傳姓。「傳姓」把雲朵分散給頭上頂着的小孩,他們帶着故鄉的雲分散去四方,把自己的姓氏越傳越廣。
「暗橋」講的是宗祠,是我們和祖先之間的那座看不見的橋。「暗橋」的形象,不是傳統的祖先非常嚴肅地坐在案台上,而是真情實感地抱着哇哇大哭子孫寶寶們發愁。壁畫上,七大姑八大姨們坐在屋頂上嗑着瓜子,祠堂的門匾上,寫着「結婚了嗎」?——我們的祖先在暗中瞧着我們。
每個離開家鄉的人,心裏都有一片隱秘的海
在這個輪迴的序列裏,從「容身」開始進入了一個相對宏大的敘事。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既浩如宇宙,又渺如指隙,「容身」腳踏着巨大的星穹,手裏拿着比星系還龐大的洪水,但另一隻手依然保護着每一個小小的、具體的水滴。這水滴就像每一個離開家鄉的人,即使如白駒過隙,也一定會被眷顧,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地。
而最近我才知道,就在梧林,正有一棟「容膝居」,它的主人非常富有,但他為自己建的這棟樓起的名字,也無外乎是想給自己膝下子孫一個容身之居而已。在這裏,我似乎感受到了我和閩南人對「容身」共同的理解。
「天戲」的故事裏用到了泉州非遺——提線木偶的元素。在泉州,木偶戲是演給神看的。倘若木偶師到了天人合一的程度,你會不知道是木偶在控制人,還是人在控制木偶。就好像天上也有看不見的繩子在控制着我們每一個人,到了最後,你不知道那些離開家鄉的人,是被命運所迫而背井離鄉,還是因為掌握了自己的命運,決定要去一個新的世界?
到這裏,故事快講完了,海邊有一個老奶奶,她坐在海邊收集海浪推卷而來的珍珠,海浪把海上的每一個故事都沁浸在珠壁上,老奶奶收集起它們串成鏈子,這手鍊時而長短,有些珠子不久又丟失了,但是海上的每一個故事,不管是有着震爍大海深處的光芒,還是海濤下暗暗的瑩波,都被奶奶看見過,撫摸過,又遺失掉。
最後一個故事講的是回歸。壁畫的背景是一個閩南的民俗活動,每到新年,閩南人會做送王船的盛大儀式,幾乎1:1的紙船被送到海里祈福祛病。這些儀式在海外的僑居社會里被更完整純粹地保留下來。當這些移民在異鄉把龐大的花船推入海中,他們會不會期待這條船可以帶他們再次回到家鄉?
我在花獸的故事裏寫了四個「念」字,「念念念念」,不停深深地思念,也許傷痕累累,也許歷盡滄桑,但是當時帶着年輕人離開的野獸般的花船,會變成真正的一個巨大的野獸,載着那些離開的少年們再次回到故土。
最後的壁畫是真武廟前的石碑「吞海」,這個石碑是真實存在的。它描述着閩南人和大海真正的關係,他們既想征服大海,又敬畏大海,想要和大海共存,也想從大海中奪取生活的勇氣。藏海厝和真正的宗教並沒有關係,而這個石碑就連接着真實的泉州城和藏海厝這個夢幻的世界,在這個連接點上並沒有那最後一個雕塑,因為真正的真武大帝就在真正的真武廟裏,離開藏海厝的人就可以走進真正的泉州城,去看那個真正的神明。
「織海」開始,「吞海」結束,「照海」在前,「藏海」在後。藏在「照海」影壁之後的,是藏海厝的題眼,只有90公分最小的一尊雕塑,它才是真正的主神「藏海」。它包羅了藏海厝所有神仙的故事。
神女織海,海紋明媚,澤椿水脈,承花入海,挪漁奇志,尋星在望,傳姓四海,守脈一方,沿岸養壽,海中奪氣,照海大神,光明大放,月驅雲,風退浪,分香之處得容身,指尖起雲帆,清水循萬里,暗橋渡三世,天戲又無常,垂垂老嫗串海珠,累累花獸載少年!海潮千年,海波窮亙,憑海老厝,藏海如是。
「藏海」是海天之間海民的紀念碑。離家遠航的每一個人,心裏都有一片屬於自己的浩瀚大海。它沸騰在祖先的故土上,起伏在童年的記憶裏,翻湧在血液裏,沁刻在皮膚上,他可能永遠不再說起,但從來也沒有忘記,這是一個向深而入的故事。每個人都藏着一片海。藏海厝,講述了一個關於閩南的創世神話,讓這片隱秘的海洋再次閃耀。
我是來地球度假的外星人
這是我第一次做如此之多之大的雕塑作品,一開始往返於北京和晉江,後來為了方便更加緊密的合作,我就乾脆從北京直接搬到了增煌的家裏。陳增煌是晉江浙平國非遺項目傳承人,主要製作閩南傳統木雕佛神造像。他為我做木雕提供了全部的技術支持。他的家是一棟像城堡般的大樓,有五六層樓,工廠和家都在一起。
在這裏,木雕師傅、漆線雕師傅、打磨師傅、做坯師傅,隨時隨地反饋我的需求。我的雕塑小稿給到他們,出來的效果能達到90%的復刻,之後師傅還可以進行非常細微的細節調整。我們有一個特別緊密的小團隊,小天和我合作快10年了,艾欣是學文學出身的。這4年我們在福建,真的是又悠閒又忙碌又緊張。
這個村子裏就有五個宗祠、兩個城隍廟、兩個戲台,跟生活場所完全融為一體。過年,隨時隨地被煙花包圍着。今天去吃席,明天去參加婚宴。在天台上吹着風,聽到樓下一陣戲腔,原來200米外的戲台上有人在唱《連升三級》。福建人的生活節奏和北京、上海完全很不一樣,特別悠閒自在。今天趕個海,挖個貝殼,晚上就有加菜了。在有路燈的天台上,坐着搖椅吹着風,睡覺前甚至要來一份小燒烤。
今天增煌的媽媽幫我們給「照海」的鏡子貼金箔,看着金箔細細密密地往下掉,在氣流中輕輕搖擺,真的很像這幾年在晉江的生活。從祠堂裏拿着各種各樣的金紙走出來的阿姨,晚上吹吹打打走到街上去的一個花車,每天都有你從沒有見過的閃亮的東西。
在這個世界上我是非常自由的,這個世界就像一個巨大的遊樂場。這4年,我其實是在為自己的遊樂場修建一個遊樂設施。
「藏海厝」是一個史詩型敘事的永久開放的公共空間,是我對於閩南人世界觀的浪漫呈現。這個故事其實也可以輻射到我們每一個人:我們最終都要在這個世界上尋找到自己的位置。
我在世界各地畫了很多壁畫,有的遠在歐洲。從壁畫向空間、雕塑轉型,我已經打算再次轉型,做動畫、做戲劇是我的終極目標。我想再講一個神話故事往後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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