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西灣運動場只得寥寥數百人，球員寧願作客也不想踢主場，到了今天逾4.2萬名觀眾坐爆啟德主場館，球員滿有使命感為香港而戰，在前港足隊長陳偉豪眼中，2015年的港中大戰，為香港足球帶來的不止是一次熱潮而已，球迷文化從此逐漸成形，讓新一代球員得以受惠。
在東亞錦標賽再一次港中大戰之前，我們找來陳偉豪與顏卓彬，透過兩代港將，細說這些年來代表香港隊，究竟都是為了什麼，球員心態又是如何起了變化。
【編按：訪問由記者分別採訪陳偉豪、顏卓彬兩人後整合而成】

陳偉豪，43歲，2000至2017年間，65次代表香港，曾擔任港足隊長。

顏卓彬，27歲，2023年3月首度入選港足，至今上陣16次。

東亞足球錦標賽即將迎來港中大戰，說起雙方對壘，大眾印象都停留在2015年11月17日那一晚。顏卓彬也不例外，當年港足熱潮正盛，雖然他早已是港足梯隊成員，留意大港腳比賽卻是第一次。

「感覺有一段時間才輪到自己（踢成年隊），所以沒有特別入場。第一次看大港腳，可能就是2015年的世界盃外圍賽。（港中大戰）買不到飛，只能在家中看，那個年代睇（林）嘉緯、（盧）均宜、（陳）偉豪......」

那屆賽事陳偉豪本是主力，港隊作客深圳寶安體育中心對國足一役，他開賽4分鐘就傷出，主場萬眾矚目那一夜，只能做觀眾。陳偉豪看到的是，大戰掀起了港隊球迷文化，「本身很不習慣有一班球迷聚起來打氣，又以為他們只得三分鐘熱度，誰不知十年就這樣過去了」。

「以前支持港隊要靜靜雞，不敢跟別人說；現在非但不會被取笑，更有一種認受性。」得到大眾正面支持，是他最羨慕當下港隊球員的事，「以往不是我們踢（港隊）還有誰踢？想法很簡單，現在個個都爭入港隊」。

曾寧願作客因無人睇　今作客球迷成動力

超過4.2萬名球迷逼爆港隊主場，對陳偉豪而言曾是天方夜譚。2000年代，他剛開始代表香港，球市就因金融風暴、假波案、沙士而進入「冰河時期」，縱有一千幾百觀眾，部份卻是為了罵球員而入場，贏波會說「贏得太少」，輸波又說「咁都輸？」

「球員都不太想在主場比賽，很喜歡作客，因為沒有人罵，有時表現甚至更好。」陳偉豪說那個年代的港隊管理仍算不上專業——選人非由教練決定，球員幾乎是固定班底，來自某幾間球會，卻未必是球會主力，「足總無要求，領隊無要求，球員無要求，但球迷對我們有要求……」

從前踢港隊對某些球員而言，亦算不上是榮譽，不得不提2010年1月作客巴林的亞洲盃外圍賽，港隊已篤定出局，球員經過連番退隊與補選，仍只得15人隨隊，獲稱「巴林十五死士」，連教練金判坤都請病假。

「比賽沒有直播，當年有誰會去報道？最多也是報比數，無人知、無關注度，有人會覺得出去贏或輸都無所謂。」陳偉豪更透露有位「大哥」，20多歲便認為自己已踢過所有比賽，想「退位讓賢」。

同樣是作客，去年10月港足遠赴歐洲小國列支敦士登，卻有300名港隊擁躉到當地打氣，有的是特意請假從香港出發，有的是移居歐洲的港人，聲勢比主隊更浩大。

顏卓彬指，現在的香港隊，作客比賽已是另一回事：「仍然有人會罵球員，但鼓勵的佔更多。知道有些球迷可能即日來回，就是為了看我們比賽，球員都不想讓他們失望，有更大動力去踢好波。」

他最深刻的港隊賽事，正是與列支敦士登交手的這一場。面對被認為是「全球最弱」的對手，港隊新教練剛剛上任，球員備受壓力，「邊踢邊聽到球迷叫『逼啦』；我們落敗但進攻上有板斧，仍被批評戰術差，這令我們更明白要加把勁，才有之後連續不敗的走勢，難忘的是有一種反底的感覺」。

同一個問題，陳偉豪選擇的是2003年友賽皇家馬德里「六條A」，他的原因與顏卓彬的大相逕庭：「我是因為對手強而難忘，而非因為多人睇。（2010年廣州）亞運對阿聯酋、烏茲別克也很難忘，比賽後已知道他們肯定會打入四強或八強，結果真的如此。」

使命感與初心　自我要求Vs享受氣氛

陳偉豪那個年代，做球員是沒有選擇的選擇，讀書不成就要另謀出路，「銀禧（銀禧體育中心，香港體育學院前身）內，所有人目標都是踢職業，因為足球可以維生，有心踢就可以改變命運」。

新生代球員不乏家境優渥的，譬如余在言、劉家喬、周子謙，他們不但可以兼顧學業，更是從眾多娛樂和興趣中挑選了足球。顏卓彬亦從美國完成學業返港後，才堅定走上職業足球路，「我也有思考過是為什麼，答案很純粹：真的很鐘意踢波。自小踢過十多年波，讀完書就放棄的話很可惜，想完成全職球員這個心願」。

「我們有了保障（學業/資源），可以放手去搏。然而要獲得這個保障，比起上一代，我們反而浪費了練習與成長的時間。」正因為在海外讀書，顏卓彬才會有身份認同，想向外國朋友展示自己成長的地方。

他踢港隊是想為香港去挑戰世界，「球迷為我們吶喊，為自己地方去打拚，穿起印有港隊徽章的球衣的感覺，很不一樣。」

「最渴望自己在眾多球迷面前，為自己的地方取得入球，這算是從小到大的一個夢想，幾型。」

這引起了陳偉豪的憂慮，他擔心新一代可能本末倒置：「很多人看香港隊，所以踢港隊是一件很型的事，大家爭住去出位。是否要感覺到使命感，大家才想做球員、踢港隊？還是球員本身就應該要有使命感？」

港隊成員的車馬費從當年300元增至現在的400元，兩個年代代表香港，肯定並非為了金錢，陳偉豪一直踢下去，是因為對足球的執著，「葉鴻輝為何還是這樣認真練習，這是自我要求，也是踢波真正的動力。若然教練選我，我現在依然想代表香港」，他為港隊上陣次數屬史上第五多，不無原因。

陳偉豪明白球員享受被球迷歡呼，但這不應該是初心，「跟球迷互動分享喜悅是可以，但也要反思，不能自滿；正如落後下追和不該慶祝，要清楚自己身份，踢港隊本來就是要爭取勝利。」

他希望球員不要因為球迷而衝昏頭腦：「不應該專注在收到多少個讚好，覺得球迷說你好波就好波，要在國際賽去認識自己的水平，親身感受自己與對方的差距，才會有進步。」

顏卓彬倒認為對方不必太擔心，如果球員只是為了型而沒有實力，不可能入選港隊；且正是因為太多球員都渴望入選，這種人會自然被淘汰。

況且港足已逐漸變得專業化，職業教練按準則選兵，又得到運動科學等支援，加入港隊是一種對實力的認可。「個人而言，我也清楚自己的能力，不會盲目相信吹捧，一場比賽踢得好不代表永遠也是好的。我認同型不能是初心，單純想型就去做藝人吧，先做好自己，表現好得令球迷想認識你，又是另一回事。」

波牛不再　拉近距離　不變的是爭勝心

在網絡盛行的年代，球員可以透過社交平台與球迷互動，大大拉近彼此距離，卻沒有了明星所需的神秘感。陳偉豪憶述小時候看皇朝盃：「山度士、和哥（李健和）、巴貝利、譚拔士，每一位都是球星，我們只能睇電視直播或到現場，見到真人會好珍惜，在他們身邊周圍走已經很開心。」

顏卓彬深信這是時代的轉變，他甚至會拍vlog，讓公眾了解球員在球場以外的生活，「不止球圈，娛樂圈也是這樣，以往你不清楚張國榮在做什麼，但新世代藝人會把行程都公開」。

「最重要是球迷一樣會入場，只是之前球迷可能是因為追星，而現在他們當作是去支持朋友。」

球員能借助社交平台塑造形象，港隊也慢慢從「波牛」演變成代表着運動員的專業與健康。「假如自己遲20年出生，也許可以好好運用自己的影響力，為足球界做多一點事。」陳偉豪打趣道。他希望新生代能好好珍惜眼前的一切。

「多謝上一代在冰河時期都沒有放棄香港足球，捱過來更創下佳績，才會爭取到資源讓我們受惠。我們也會盡自己能力，把他們傳承下來的帶給下一代。」顏卓彬如是說。

參與過兩屆東亞錦標賽決賽周的陳偉豪，在2009年東亞運展開前，隨口向教練金判坤說要拿金牌，沒想過最終夢想成真。「不能夠再是輸少當贏，要夠膽去訂下目標」，是他最想跟新一代港隊成員說的話。

顏卓彬用行動回應：「港隊代表的價值一直在增加，球衣的份量愈來愈重，但代表香港依然是一件很光榮的事，在場上就想贏。」20多年來，球員對代表香港的心態縱有變化，唯獨兩人對勝利的渴望始終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