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Donald Trump）到底想怎樣？」－－這是個全世界都想要得一個明確答案的問題。過去4個多月，各國都努力試圖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然而，特朗普的對外政策朝令夕改、矛盾處處，大家對他到底想要些什麼都摸不着頭腦。偏偏美國作為世界第一強國，任何國家都不能迴避這個問題。眼下最新嘗試去尋求答案的就是6月5日訪問「白宮虎穴」的德國新任總統默茨（Friedrich Merz）。

白宮會面是潛在陷阱

就算不談特朗普的對外政策內容和目標，其形式本身已對外國領袖充滿挑戰性。上任以來，特朗普最喜歡在白宮橢圓形同到訪領袖並排而坐面對記者談天說地。對於一些不習慣同公眾隨心而談的國家領袖而言，這本身已是一種挑戰。

而特朗普過去幾個月更先後在這樣的外交場合中「埋伏」他國領袖：先有同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Volodymr Zelensky）的罵戰（按：最後將後者掃地出門），後有特朗普準備好充滿虛假資訊的文件和影片公開質疑南非總統拉馬福薩（Cyril Ramaphosa）歧視白人、南非存在大量白人農民被殺。

當然，大部份到訪白宮的外國領袖也獲得特朗普友善招待－－如英國首相施紀賢（Keir Starmer）、法國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意大利總理梅洛尼（Giorgia Meloni），甚至是特朗普聲言要變成51州的加拿大的新任總理卡尼（Mark Carney）也算在此列－－但沒有到訪白宮的外國領袖事前敢肯定自己不會「中伏」。

不少西方分析也認為，除了特朗普要求不明確之外，這種外交禮儀上的不確定性也是習近平在特朗普上台以來不理後者的通電和會面要求，遲遲不願和特朗普一對一溝通的原因之一。

對華政策，也是特朗普對外政策幾乎無從解讀的縮影。

對華政策之謎

上台之前和之初，特朗普曾言中美一起能夠解決世界所有問題，又重用在中國有龐大商業利益的馬斯克（Elon Musk），對於台灣問題不像拜登（Joe Biden）那樣表示會出手防衛，而且他自己從其第一任期的「封殺TikTok發起人」變成了「TikTok拯救者」。人們本來以為特朗普2.0將是一個中國可以交手的對象。

然而，關稅戰打起之後，雖然特朗普先針對加拿大、墨西哥，又指責歐盟的成立目的就是要佔美國便宜，但實際上關稅被加得最多的就是中國。4月2日「解放日」關稅出台之後，特朗普迅速向中國以外的國家提供關稅豁免，同中國互相報復把關稅加到100％以上的水平，「圍堵中國」之論一時甚囂塵上。此時的特朗普看起來跟特朗普1.0差距不遠。

豈料在「股債匯三殺」和商界遊說的壓力之下，特朗普開始率先提出要大減中國關稅，又不顧中國否定堅稱中美有在談判，甚至暗示習近平在這段時間內有打電話給他，竟然在嚴肅的中美大國外交問題上散佈虛假資訊。不過，普遍分析都將特朗普的言論視為對華軟化的手段，只是以充滿特朗普政治風格的方式呈現而已。

最終，分析看起來是正確的。中美雙方5月上旬在日內瓦進行會面破冰，把美國財長貝森特（Scott Bessent）認為是「禁運」的超高關稅暫時減了下來，中國保留10％，美國保留10％全球基本關稅再加上以芬太尼（Fentanyl）問題為藉口而加的20％。

當時由《金融時報》美國金融評論員Robert Armstrong首創的「TACO交易」一詞就開始流行，指的是「特朗普總會退縮」（Trump Always Chickens Out），認為他受不住市場壓力。

然而，在中美5月12日以聯合聲明方式公布關稅戰緩和的後一天，美國商務部卻公布任何人使用華為昇騰晶片都會被視為違反美國的出口管制。雖然特朗普此前已經收緊拜登時代實施的半導體出口禁令、阻止Nvidia為中國而設的H20出口到中國，但在這個「中美才剛破冰」的時刻宣布這些的禁令卻讓人不明所以。由於商務部長盧特尼克（Howard Lutnick）被視為關稅鷹派，從陰謀論的角度來解讀，這並非沒有可能是他故意用來破壞貝森特的對華貿易談判的行動。

可是，隨後特朗普政府針對中國的行動卻是接踵而來：5月28日，美國商務部下令禁止美國企業向中國銷售半導體設計的軟體、阻止半導體製造所需化學品和商用飛機發動器的對華出口；同一天，國務卿魯比奧（Marco Rubio）宣布將會積極進取地撤銷中國學生的簽證，特別針對與中國共產黨有關或涉及關鍵領域的人，5月30日，特朗普批評中國未有及時解除稀土出口限制和其他非關稅壁壘，稱「中國完全違反與美國的協議」，並宣布在6月4日將全球鋼鋁關稅由25％提升至50％，中國相關產品關稅因而升至70％；5月31日，彭博社報道指特朗普政府正計劃收緊對中國企業的出口管制，將管制範圍擴展到實體清單企業的子公司……

同一時間，貝森特卻聲言對中國解決貿易分歧「有信心」，又指特朗普很快就會同習近平通話。接近白宮的人士也向POLITICO透露，特朗普非常執着要同習近平通電話，堅信這種一對一談判將能解決中美之間的分歧。

到底特朗普想怎樣？他是想和中國達成一場大交易嗎？但如果他的目標是貿易平衡的話，這根本是不可能達到的。他是想同中國脫鈎嗎？但是美國沒有準備好中國商品的替代供應，又怎能跟中國脫鈎？他只是想中國取消對稀土、稀土磁鐵的出口管制嗎？但這些管制本來就是特朗普的關稅戰催生的，那原本的關稅戰所為何事？如果中國繼續管制稀土出口的話，那麼特朗普會把關稅加回去100％以上，還是會收回關稅戰作罷？

更奇怪的是，「150％至200％」的對華關稅本來是特朗普說要用來阻止武統台灣的手段，然而台海無事之際，特朗普已經將對華關稅加到類似的水平，然後又再減回去。到最近的香格里拉對話，美國國防部長赫格塞思（Pete Hegseth）突然又稱中方對台灣構成「迫在眉睫」（imminent）的威脅，突然以台灣問題來渲染起中國威脅論，似乎又回到去拜登時代一度推行的政策。特朗普的台灣政策到底是什麼？

特朗普6月4日在其社交媒體Truth Social上寫道：「「我喜歡中國的習主席，一直如此，將來也會如此，但他非常強硬，而且極難達成協議！！！」

在中國以至全世界都不清楚特朗普想要什麼之際，「極難達成協議」的其實是特朗普。

在對華政策以外，特朗普其他外交目標也讓人不明所以。

沒有謎底的一個謎？

6月4日，特朗普一個月內第二次同俄羅斯總統普京（Vladimir Putin）通電話。其後，特朗普表明普京無意即時停火，而且將會回應烏克蘭日前對於俄羅斯空軍基地的攻擊。可是，一直力促俄烏停火的特朗普對此卻沒有說明美國會有什麼行動，反而跟普京談起伊朗核問題，似乎是想普京遊說伊朗接受美國的條件。

同一天稍早，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Ali Khamenei）首次公開否定特朗普政府的核協議提案。此前有媒體報道稱指美國的提案已經接受伊朗繼續提煉低濃度的濃縮鈾作核能之用，不再要求伊朗完全放棄濃縮鈾提煉，但要由區內多國組成的聯營企業來進行，美國只要求將企業總部設於伊朗之外。這種做法在包裝上有創新，但實際上與奧巴馬（Barack Obama）時代的伊朗核協議內涵沒有太大差別。

這種方案大概是伊朗最終也能夠接受的。可是，根據伊朗方面的說法，美國的提案竟然沒有提到解除對伊制裁的問題。若然如此，還有什麼值得談的？到底特朗普是真的有意同伊朗達成一種類似奧巴馬時代伊朗核協議的和解，還是只是用美伊核談判作為外交包裝，未來轉向支持以色列直接軍事打擊伊朗核設施的計劃？

特朗普的以色列政策也讓人不明所以。上月他訪問中東阿拉伯國家期間繞過以色列，此前又同也門胡塞武裝達成停火卻不要胡塞停止攻擊以色列，更和有極端伊斯蘭背景的敘利亞總統沙拉（Ahmed Al-Sharaa）破天荒見面，解除針對敘利亞的制裁，並公開承認加沙很多人在挨餓，與以色列右翼否定加沙有糧食危機的說法相矛盾。

然而，特朗普政府另一邊廂卻支持以色列採用沒有聯合國等中立國際組織參與的方式來向加沙人民運糧，將人道援助政治化，並在執行上多次造成無辜平民傷亡。6月4日，美國在聯合國安理會上也以1對14之比單獨否決呼籲加沙「即時、無條件、永久停火」的決議。

沒有人看得清特朗普的以色列和加沙政策主軸是什麼。

本月15至17日，G7峰會將在加拿大舉行；24至25日，北約峰會則會在荷蘭海牙舉行；26至27日，歐盟將會在布魯塞爾舉行峰會；7月9日，特朗普的全球對等關稅和針對歐盟的50％關稅威脅理論上將會重新實施。關稅戰、北約防務和烏克蘭問題將會是這些會議的重點議題。問題是，沒有人知道特朗普會否把這些原則上不相關的問題互相綑綁，也沒有人知道特朗普在這些議題上會有什麼具體立場。各國領袖也只能以擁抱未知的心態來準備參加這些峰會。

特朗普的「不確定性」一直被分析人士視為其外交策略。然而，外交最終還是需要確定性的。當「不確定性」無限期持續，這種策略只能失效告終。或許，特朗普的「不確定性」並不是一種策略，這個「特朗普之謎」並沒有謎底，特朗普的外交政策只是他的即興之為而已。